第一章 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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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滂沱大雨后，第二天仍不见晴。</p>

窗槛外浑浑然，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黄雾。墙上，地上，渗出许多水珠。人走过去，发出嘶嘶声响。虽然是清晨，却闷热异常，令人浑浑然，不觉感到几分困乏。</p>

眼见就入仲夏，正是潮湿阴霉的日子……</p>

位于洛水北畔的慈惠坊里，有一座九进九出的大宅。朱漆大门，缓缓开启，两个门子手持扫帚迈过门槛，清扫台阶上的积水。门头上，一块大匾上书‘云府’二字。</p>

门子一边清扫，一边聊天，这话题，正是关于昨日一早离开洛阳的河南王王驾。</p>

“没想到，昔日郑府小厮，竟然是河南王……昨天你是没去看，河南王的王驾仪仗，足足有十里地那么长。屈突大将军亲自把河南王送出，可真是够气派啊！”</p>

“是啊，河南王现在可真是了不得。</p>

我昨日虽未观看，却在通远市遇到了党士雄。你不知道谁是党士雄？当年也是通远市的好汉，跟随河南王府里的率更令沈大人做事……呵呵，不瞒你说，我还和党士雄喝过酒。说起来那时候党士雄就是给沈大人跑腿的家伙，见到我也是毕恭毕敬。</p>

可昨天我见到他的时候，那家伙可真是发了。</p>

一身的绫罗绸缎就不用再讲，但只那气派，更是了不得。带着几十个人，看见什么买什么。通远市的马三儿你知道吧，也算是通远市一霸。可在老党跟前，活脱脱好像癞皮狗一样，三哥三哥的叫着，那嘴巴甜着呢。党老三硬是不理他……”</p>

“是啊，想当初大家都是在通远市讨生活。</p>

你看沈大哥，还有党家那三兄弟，如今何等威风？再看看咱们，却是别人的家奴。</p>

那时候河南王招人的时候，沈大哥还找我来着。我也是昏了头，竟然没有答应……否则今天，哪里有什么党家三兄弟？现在想起来，可真是后悔，后悔啊！”</p>

说话的门子，一脸懊悔之色。</p>

当年沈光在通远市称霸，那是一等一的大哥。</p>

不过他那时候在通远市究竟属于什么角色？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p>

旁边的门子冷笑一声，“你得了吧……如果沈大人能看上你，你也不会混成现在这模样。沈大人请你？骗谁呢！不过那时候，如果你真靠过去，估计现在至少也是个从八品的衔儿。”</p>

“是啊，是啊！”</p>

两个门子嘀嘀咕咕，越说越来劲儿。</p>

事实上，从李言庆以河南王的身份抵达洛阳那一天开始，洛阳大街小巷中，类似这样的言语，就不曾断绝。</p>

昨日一早，河南王奉旨前往洛阳。</p>

万胜军随行前往，并有两位夫人左右相伴。不过裴翠云却没有跟随，只因刚生下一个女儿，身子骨不免柔弱。所以河南王让她先在洛阳休息，等恢复了身子之后，再行前往长安。为此，已官拜银青光禄大夫，陕州行军总管的裴仁基，专门派来了家臣照拂。</p>

李言庆不是不想留下，而是不好留下。</p>

本来，他已经耽搁了行期，如果等到裴翠云身体康复之后再启程，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p>

留下小念照顾裴翠云，王府中也有足够的人手。</p>

加上裴家来人，窦家的关照，以及与言庆休戚相关的霹雳堂，倒也不需要太担心。</p>

只是那启程的排场，着实不小，令无数人羡慕。</p>

这不，言庆离开洛阳已经一天了，可是这洛阳城里，依旧在谈论着当年。</p>

突然间，从大宅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跟着就听见有人大声呼喊：“杀人了，杀人了……”</p>

两个门子一怔，连忙弃了扫帚跑回府中。</p>

与此同时，偌大的府邸乱成了一团，只见这府邸后宅的几间宅院中，几乎被鲜血浸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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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突通的太阳穴，突突突直跳。</p>

他带着亲卫，迈步走进房间。一股浓浓的，刺鼻的血腥气，迎面扑来。绕是屈突通见惯了大场面，乍看这房间里的景象，也不禁吓了一跳。</p>

屋子里，到处都是鲜血。</p>

门口两个女婢，被人好像杀鸡一样，用利刃割断了喉咙，倒在血泊之中，脸上犹自带着惊讶之色。</p>

这说明，这两个女婢在死前，并没有觉察到什么。</p>

凶手出现的突然，出手也很快，以至于女婢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凶手杀死……</p>

河南府尹、洛阳县令，站在屈突通的身后。</p>

屈突通蹲下身子，在两个女婢的尸体上比划了一下，不禁摇头叹息道：“好快的剑！”</p>

他起身，往床上看。</p>

一个赤身裸体的美妇人扑倒在血泊里，云鬓散了一地。</p>

不过，这并不是关键。</p>

真正让人感到恐惧的是，在那艳尸旁边，还有一具尸体。上半身裸露着，仰面朝天的躺着。只是，这具尸体的脑袋，已经不见了踪迹，墙上，床槛上，地上，溅满血迹。</p>

有道是，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竟然是死无全尸？</p>

屈突通不禁转身问道：“昨天是哪一个最后见到的王大人？”</p>

“回大人的话，据下人们讲，王大人昨天兴致挺高，晚上回来后，还喝了几杯酒。</p>

当时是老管家负责照顾……王大人喝完酒之后，就回了房间，再也没人见过。”</p>

“那老管家呢？”</p>

洛阳县令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也死了！”</p>

“哦？”</p>

“王大人一家，共三十八口人，都在昨夜被杀。最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觉察到异状。那老管家是王大人的心腹，就住在隔壁的房间里，没有妻室儿女……下人们早上看到那老管家的尸体，就倒在门口。王大人的儿子女儿，儿媳女婿，还有一个小孙子，也都遭了毒手……不过，除了王大人之外，余者皆是一刀毙命。”</p>

“没有割去脑袋？”</p>

“没有！”</p>

“那就是说，这是王大人招惹的是非……河南尹！”</p>

“下官在。”</p>

“立刻彻查王行本王大人生前都招惹了什么人。估计这凶手，就在那些人当中。”</p>

王行本，本是王世充麾下大将军。</p>

降唐之后，被封为洛阳留守。不过他实际上手中没有半点实权，只是李渊为表示对降臣的后代，所以才得以获得这个职位。只是谁也没想到，王行本不过当了两个月的洛阳留守，就被人砍了脑袋，而且是满门被杀，甚至连脑袋都不见了踪迹。</p>

这是何等仇恨？</p>

屈突通不由得暗自心惊！</p>

这个凶手，好毒辣的手段……</p>

走出房间后，屈突通用力吐出胸中的浊气，呼吸着屋外那略显潮闷，湿漉漉的空气。</p>

昨夜雷雨，掩去了凶手所有的行踪，想要稽查，恐怕很难。</p>

按道理说，这等杀人事件，本非屈突通打理。只不过王行本身份特殊，故而他才会过来。</p>

河南王刚走，洛阳就发生了这桩血案。</p>

莫非，与河南王有关？</p>

屈突通连忙摇头，这好像也不太可能。河南王和王行本素无纠葛，又怎么会出手杀人？</p>

沉思时，忽有河南府差人前来，把河南尹拉到一旁。</p>

河南尹刚刚到任，也是隋朝时一个极有名气的人物。人常言，科举始于唐，实际上在仁寿年间，科举已经开始。不过隋朝时期的科举，并不是特别规范，只能算作雏形。从开皇元年到大业十四年，历两帝三十七载，也不过除了十名秀才，五个进士而已。</p>

这河南尹，正是仁寿年间秀才，杜正伦。</p>

差役在杜正伦耳边低语几句，杜正伦这脸色，顿时变得铁青。</p>

“杜大人，出了什么事情？”</p>

屈突通看到杜正伦的样子，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连忙开口询问。</p>

杜正伦上前，压低声音说：“慈惠坊云定兴云大人府中刚才报案，昨夜云大人一家二十六口人，被贼人杀害。情况和王大人这边很相似，只有云大人首级不见。”</p>

“嘶……”</p>

屈突通倒吸一口凉气。</p>

脑海中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一条线索。</p>

他先是命洛阳县令立刻带人前往慈惠坊，查看杀人现场。然后，他把杜正伦拉到旁边，神色间显得有些犹豫。</p>

“大都督，您这是怎么了？”</p>

屈突通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杜大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谣言？”</p>

“什么谣言？”</p>

“三年前，也就是隋皇杨广在江都被杀的那一年，皇泰主杨侗在洛阳禅位于王世充。</p>

当时，皇泰主并没有出现，王世充顺利登上王位。后来河南王在荥阳兴建皇泰主的陵墓，人们才知道皇泰主已经死了……据那王世充交代，杀死皇泰主的人，是宫中阉奴梁百年和段瑜。”</p>

杜正伦一蹙眉，“这个我倒是知道。不过段瑜和梁百年后来不是被王世充杀了，送给了河南王吗？</p>

大将军，你不会是说……这件事是河南王所为？”</p>

屈突通说：“应该不太可能。</p>

河南王昨日一早就离开了洛阳，昨夜时分就到达新安。王府中的高手，都前往长安，除了雄阔海因成亲之故暂留在洛阳之外，余者都不在洛阳。雄阔海武艺高强，却是搏杀两阵的战将。而这件事，分明是江湖人的手段，应该与河南王无关。”</p>

“也许，是河南王招揽……”</p>

“杜大人！”</p>

屈突通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河南王乃宗室，更是陛下最为宠信的侄儿。</p>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扯到河南王身上？我知道你与刘文静关系很好，可你要看清楚，这是什么状况。如果你没有证据，休怪本督奏你一个诽谤宗室，诬陷皇族的罪名。”</p>

杜正伦曾在秦王府中效力，身上的秦王痕迹，极为明显。</p>

屈突通见杜正伦三番五次想把事情扯到河南王的身上，不禁有些怒了！</p>

前来洛阳之初，他曾听人说，河南王骄横跋扈。当时屈突通还颇有些紧张，害怕李言庆不好说话。事实上，屈突通早就知道李言庆，更因李言庆师从长孙晟，而怀有几分好感。来到洛阳后，李言庆到没有为难他，相反在各种事情上，尽量配合。</p>

两人交集不多，但却互相仰慕。</p>

屈突通觉得，那外界对李言庆的传言，多不真实。</p>

杜正伦的心思，屈突通不是不清楚。于公而言，杜正伦没有证据；于私来说，看在长孙晟的面子上，屈突通也不会为难李言庆。</p>

杜正伦道：“那大都督以为是何人所为？”</p>

屈突通想了想，“依我看，此事八成与萧隋有关。据说那萧隋左仆射张仲坚，早年也是江湖中人，结交甚广。他在洛阳也有根基，若想要寻找江湖人士，并不困难。</p>

而王行本和云定兴，都是杀害皇泰主的凶手……萧隋为皇泰主报仇，倒也不奇怪。</p>

此事与河南王断无半点关系。</p>

河南王从进入洛阳开始，就没有谈及过王世充的事情。甚至连王世充都说过，他与河南王没有私仇，不过各为其主而已。你若是把这件事情与河南王扯上关系，却又没有证据的话，到时候掉脑袋的，肯定是你。就算河南王不追究，陛下也不会答应。”</p>

杜正伦心里虽然不舒服，却也知道，屈突通是为他好。</p>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把这件事奏报长安。</p>

依我看，从即日起，就需封锁洛阳通往吴县的通路，沿途设卡，说不定能查到线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