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双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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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真提溜着哭成一团软面条的司南回到病房，夏彤还安然无事地睡在病床上。檀真微微眯起眼睛，病房角落里躲着的小黑影、天花板上倒吊的半张鬼脸都转过来龇牙咧嘴地和他对视，然后尖叫一声消失了。</p>

“你别乱吓唬鬼，”司南不满地咕哝了一句，“这是违规的。”</p>

“哪能呢？”檀真敷衍他。</p>

两个人走到夏彤床前，盲童的听力很敏锐，她立刻就醒了。</p>

“夏彤是吗？我叫檀真，我们在警察局见过。”檀真拉了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姿势。</p>

“檀真叔叔好。”夏彤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小声说。</p>

檀真也不管她能不能看见，矜持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当着两个人的面烧了一张符纸沉进水杯里。司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置信地看着檀真。</p>

跟民间招摇撞骗的神棍巫婆糊弄人的符水不同，出自天师之手的符水对妖邪来说有穿肠烂肚的效果。这一手曾是裴雪听的拿手好戏，只不过她是把符水掺进消防栓的水源里。</p>

“渴了吧？喝杯水。”檀真和颜悦色地说。</p>

夏彤毫无防备地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司南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他明白檀真的想法，房间里所有能反射出镜像的东西都被遮住了，那他是怎么中的幻术？除了他，房间里只有夏彤。</p>

但什么都没发生。</p>

夏彤举着空空如也的杯子，小声说还想喝水。</p>

檀真把杯子递给司南，理所当然道，“水。”</p>

司南瞪了他一眼，倒了杯水给夏彤。</p>

——</p>

宋小明战战兢兢地向门口的物业和民警出示了特调局的证件，对方的目光虽然犹疑，但还是在请示上面之后离开了，并叮嘱他们注意不要影响到其他居民。宋小明磕磕巴巴地表示知道了，然后在对方又浓重了几分的怀疑目光中扣上了门。</p>

“你知道你那个样子特别像做贼心虚么？”</p>

地下室的门大开着，裴雪听把夏家的所有灯都打开了，恨不得把房子里的每一块砖都扒出来看看。她左边是夏江买的东西方驱邪六件套，右边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拍摄设备。</p>

涉及怪力乱神的东西一般都是老物件，可夏家年纪最大的应该是那扇九二年的防盗门。</p>

根本没有裴雪听想象中的那面镜子。</p>

宋小明不敢接领导的话，老老实实地坐回自己位置上翻夏家的监控。夏江所说的监控一共有两个，一个在门口，一个在客厅。</p>

镜头里常常只有夏彤一个人出现，她最喜欢的位置应该是面向小花园的落地窗。夏江和程红每天来来去去，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她，她也不哭不闹，只是安安静静地靠着落地窗。</p>

只有在拍视频的时候，那对夫妻才会短暂地给予夏彤一些温情。</p>

“啊——”</p>

宋小明被吓得一哆嗦，抬头望去，是裴雪听在摆弄那堆拍摄设备。她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屏幕，重播了那条废片。</p>

视频开头，程红温柔地笑着说宝宝今天学了新的曲子要弹给爸爸妈妈听。夏彤的眼神莫名阴沉，宋小明惊异于自己居然能从一个盲人的眼睛里看出“眼神”这种东西。</p>

但程红和夏江毫无察觉。</p>

夏彤端坐在钢琴前，起手弹了一曲《小星星》，弹到一半，音调急转直上，变作一团纷乱纠缠的琴音，搅得人耳膜发疼。程红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叫她停下。夏彤不为所动，神色隐隐癫狂。</p>

但程红受不了了，强行按住了夏彤的手，她的手指挣扎着在琴键上砸出几个尖锐的高音。程红怒视着她，把她扔到沙发上，将切成块的芒果强行塞进她嘴里。夏江起身关掉了摄影机。</p>

“这、这是什么？”宋小明震惊了，这个视频里有一个正常人吗？</p>

“后半段是《野蜂飞舞》，这不是夏彤现在能学会的。她不会用电子设备，家里的盲文琴谱也远远没有到这个等级。”裴雪听又看了一遍那个视频，最后说，“这个视频是上个月九号早上的，你查一查那天的客厅监控。”</p>

那段监控很快被调了出来，裴雪听指着和闹成一团的一家三口截然相反的方向——落地窗说：“放大。”</p>

放大之后，落地窗上倒映出的景象让人心惊。夏彤被程红死死按住弹琴的手时，清澈透明的玻璃上映出小女孩颤抖的身影。她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看着夏彤被喂进芒果。</p>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无声对视。</p>

“落地窗里的才是夏彤，”裴雪听顿悟了，“她们可以通过镜像转换身体。”</p>

宋小明也在颤抖，“裴科，我把落地窗那段截掉，他们喂夏彤吃芒果这段可以发给警方吗？”他的眼睛红红的，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p>

裴雪听愣了一下，手欠地薅了一把他鸡窝似的头发，“想什么呢？你就是警方。”</p>

——</p>

特调局接手了夏彤的病房监控工作，严丝合缝地把她看守起来，不让她接触到任何可能和镜妖联系的东西。夏江也被翻来覆去地审问，关于裴雪听找不到的那面“陈旧的镜子”的事。</p>

距离程红被杀，已经过去了两天。</p>

“镜妖杀程红的时候，选择了让她掐死自己，而没有像司南那样走上天台，为什么？”裴雪听哗啦啦的翻着红头文件，见缝插针地分析案情，“她完全可以让程红走上马路被车撞死，这样看起来更像‘意外’，我们也就不会注意到这件事。”</p>

“恐怕她不是不愿意，是不能。”檀真蹭了一杯玄武的茶，慢条斯理地说，“以她当时的力量，可能很难做到那么大一个幻境。但是她杀了程红之后，力量增长了，于是动手也开始精细了。”</p>

司南和宋小明听得一愣一愣的，根本接不上话，只好羞愧地低头啃包子。</p>

玄武悠然自得，“那她的下一个目标会是夏江吗？”</p>

这回两个侃侃而谈的人都沉默了。</p>

良久，裴雪听才说：“我不知道。”</p>

司南腆着脸拍马屁，“还有老大不知道的事呐？”</p>

裴雪听横他一眼，正色道，“所谓妖物，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古往今来皆是如此。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连同族都吃，怎么会怜惜一个人类小姑娘？我不是很明白这个镜妖的动机。”</p>

司南纠正她，“老大，你太狭隘了。你没看过《聊斋》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