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永不坠落的夏天（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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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雪听看见自己一步步走近他，每靠近一步，水就深上一点。但银藏全然不像站在水中的样子。裴雪听像是失了魂魄神智，不能自制地朝他走去。</p>

银藏的背后出现了更多的人。</p>

含羞带怯地收敛了一口獠牙，生怕吓到新同事的鲛人之主；学了东方道法，又跑去参悟西方炼金术，所以在道袍外头挂着成串水晶的老道；研究当代时尚风潮、一个月给自己换一次脸的纸人。</p>

他们对着裴雪听微笑。</p>

裴雪听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跑去。</p>

“裴雪听！”</p>

这道声音振聋发聩，像是一榔头敲在了洪钟大吕上。裴雪听猛地一震，彻底清醒过来。</p>

她回头看去，光亮一点点涌进黑夜。</p>

意识回归到身体里，裴雪听只觉得疼，好似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拆下来又装回去了。她抬头看着这间装潢典雅的书房，目光落在那尊石膏像上，才缓缓拉回来，看着坐在书桌对面的檀真。</p>

这次不是在白鹭公馆十三号的大厅，而是在六楼书房。</p>

“你一直没有醒。”檀真松了一口气，“幸好。”</p>

“刚刚是你在叫我吗？”裴雪听还有点没回过神来。</p>

“我刚刚一直在叫你。”檀真浅浅地笑着，“我们又回来了，这一次是宴会结束之后。按接下来的流程，你是不是应该杀了我？”</p>

“不，”裴雪听捂着脸深呼吸，空气流畅自如的感觉让她恢复了思考，“我们之前已经试过了，没有用。你们死，我死，都没有用。”</p>

檀真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被汗浸湿的指尖和睫毛。</p>

这是一场奇门局，有死门，就一定有生门。</p>

“如果生门不在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身上，那一定在当年没到场的第十三个人身上。”裴雪听喃喃自语道。</p>

“什么，”檀真皱起眉，“这是一场奇门局？”</p>

“对，执行科抓获了黄昏议会的成员，是他一手操纵了这起轮回。”裴雪听简明扼要道。</p>

“那就说得通时间提前这件事了。”檀真点点头，“奇门局之内，四盘皆在他手。但只要你在，天眼可破四盘运转之势，他没有再动手的机会。他把你踢回这场局里，是想脱身吧？”</p>

“是，他跑了。”裴雪听吐出一口气，“不是我孤陋寡闻，这样的奇门遁甲，我还从来没见过。”</p>

檀真也摇了摇头，“先去找你说的第十三个人吧，你们有什么线索？”</p>

——</p>

京州此地寸土寸金，而慈爱医院地理优势极好，刚废弃没几年就被开发商连同周围民居一同拿下，改建成了新商圈。红男绿女在昼夜不停歇的灯光里穿梭，骄傲地展示年轻的资本。</p>

五个考生在出租车上挤成一团，张又南的脸顶在玻璃上，摊成了一张面无表情的煎饼。</p>

司机师傅非常能侃，从他们的衣着断定这是一群游手好闲的小青年，于是大谈经济形势和育儿心得。</p>

“我说，我们为什么非得跟过来？”刺猬头痛苦地把自己的身体和车门做了个短暂的分离，又被师傅一个急转弯甩了回去，“裴科长不是让我们爱上哪上哪去吗？”</p>

“我现在是不敢回家了，刚刚以为轮回解除回了家。结果凌晨打游戏，打着打着血滴键盘上了。”陈启明压龇牙咧嘴，低了声音说，“这次死我也要做个明白鬼！”</p>

“道理我都懂。”张又南眼角直跳，“可是我们为什么不打两个车？”</p>

“因为这该死的不知道是阵法还是奇门局的东西，它不回复手机电量。”兰措抱着白喻坐在副驾驶，回过头低低地怒骂道，“而我们五个人的现金只够打一个车！”</p>

白喻干咳一声，调大了和师傅聊天的音量。</p>

出租车“吱呀”一声停在商圈中心，几个人几乎是滚下车的。他们进了商场没先找裴雪听，而是找个店面给手机充电。</p>

兰措划着手机，嘟嘟囔囔地说：“慈爱医院旧址，现在应该在商圈中心的那个商场里。怎么会有人在医院旧址上建商场？”</p>

医院是生死交织的地方，同理，阴阳也在此交叠。在常人眼中，因为这里充斥着病痛、苦难、悲伤，所以怨气也同样重。</p>

“因为是于浩以远低于市场价格，把慈爱医院的地皮卖给开发商的。”白喻说，“这件事在当年还有报道，媒体说他断送了父母留下的商业版图。”</p>

角落里扫了个充电宝的张又南率先起身，走出了商店。</p>

——</p>

裴雪听在天台上找到了余濛。</p>

地缚灵永不得解脱，不能离开被困之地一步，除非灰飞烟灭。余濛被困在这里十几年，只能在那些明亮的灯光下穿行，被人流穿过自己如水如空气的身体。这样孤寂漫长的生活，他居然没有变成厉鬼。</p>

“看来我赌对了。”裴雪听看着仿佛要融进远处灯光里的那个身影，说。</p>

“你是来找我的吗，”余濛惊讶地说，“你也能看见我？”</p>

“也？上一个看见你的人，是一个白头发的男人吗？”裴雪听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问。</p>

“嗯。”余濛点点头，“他说带我去见我哥哥，我没答应。”</p>

“为什么不答应，你不想他吗？”裴雪听心说还好你没答应，不然看见你哥那个不人不鬼的样子，还不得原地从小白兔变身厉鬼？</p>

“我已经死啦，”余濛笑起来，“但我哥哥还活着。他心里记挂着某个人，怎么能往前走呢？”</p>

裴雪听看向他空荡荡的胸膛，“你是死在慈爱医院的吗？”</p>

“嗯。”余濛点点头，口吻平淡，“我自杀没成功，抢救之后转院到这里，我的养父在ICU里拔了我的氧气管。”</p>

“你好像一点也不生气。”裴雪听的心也平静下来，随口问。</p>

“就当还那十年养育之恩了，我跟他们两不相欠。”余濛轻描淡写地说，“你来找我，是要杀了我吗？”</p>

裴雪听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砸得心尖发麻，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p>

余濛死的时候十八岁，还是能被人当小孩子宠的年纪。司南都还要挂在裴雪听脖子上撒娇，求她资助点钱买游戏装备，余濛却已经能平静地和人讨论、交易自己的生死。</p>

“看起来我猜对了。”余濛的笑容有一点得意。</p>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裴雪听直视他明澈得一尘不染的眼睛，看见了束手束脚的自己。</p>

“不问。你看起来是个有原则的好人，”余濛跳起来，踩平衡木一样踩在天台边缘上走来走去，“我相信你是被坏人胁迫的。”</p>

风穿过他的身体。</p>

“来吧。”余濛说，“下手快一点，我怕疼。”</p>

裴雪听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来电。</p>

“裴科长，很高兴你找到了生门。”姜文远吹了个口哨，笑嘻嘻地说，“一个孤魂野鬼换五个前途无量的考生、四个行动科的科员和两个考官，很划算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p>

裴雪听的瞳孔深处像是结着冰，她一个字都没有说。</p>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超度他，送他往生。不过这样一来，这扇生门就变成死门了。你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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