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乐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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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说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短短一刹那，世界的丝丝缕缕似乎都在他的眼底清晰起来，就像换了新的眼镜。</p>

“他他他他……”宋小明结结巴巴地吐不出第二个字。</p>

桥边站着个瘦高的人影，黑粗框眼镜、羊毛衫搭衬衣，即便脸庞青白浮肿，也遮掩不去那股逼人的学生气。</p>

那是齐朗。</p>

他彷徨地站在桥边，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p>

“再说一个没用的字，我就把你调去执行科，天天看他们砍鬼脑袋。”裴雪听阴恻恻地说。</p>

宋小明委屈地闭上了嘴，司南以过来人的老成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难过的日子还在后头呢。</p>

那天第一次来看现场，裴雪听主观臆断这人是枉死，必有怨气，应该立时就能在执念深重的地方找到魂魄。但她在京州大学把腿都逛断了，也没捞到这鬼半根头发，猜测他是个寻常生魂，须等到头七才能重回此地。</p>

可是不应该。</p>

难道他真是自杀的吗？</p>

裴雪听下了车，走到齐朗旁边，没忍住大流氓似的吹了个口哨，“你是京州大学生命科学院的学生，齐朗么？”</p>

齐朗混沌的眼神这才清明了一些，“我是。”</p>

“我是特调局行动科科长，裴雪听。”</p>

齐朗听她自报家门，半晌才慢吞吞地问：“有这个部门吗？”</p>

“当然，你要查我的工号吗？”裴雪听一笑，流利地对他报了一串数字。</p>

旁边的司南咬牙切齿。</p>

宋小明现在是惊弓之鸟，立刻察觉了他起伏的情绪，“怎么了？”</p>

“这是我的工号。”司南咬小手绢。</p>

“注意看，”空气似的檀真忽然说，“齐朗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了。”</p>

宋小明愣住了。</p>

“所谓‘生魂’就是自然死亡或者没有怨气的魂魄，人死之后，魂魄消散，若没有强烈的执念凝聚，就只能在头七那天短暂地拢在一起，隔天又消散无踪。”檀真想到了什么，又说，“当然，也有一种说法是去投胎了。”</p>

宋小明萌生了一点科研精神，“特调局不管投胎？”</p>

司南匪夷所思地看着他，“特调局又不是地府分部，你看我们局里谁长得像阎王了，陆吾还是老大……执行科那个确实挺像阎王的。”</p>

“特调局不管投胎，只管阴阳平衡。”檀真说，“凡人上天入地、翻江倒海，也管不到生死的头上去。这不是我们可以干涉的范畴。”</p>

听了裴雪听报的工号，齐朗还将信将疑，伸手想摸手机查一查，却摸了个空。他茫然地透过自己半透明的双手，视线直接砸到了地上。</p>

裴雪听笑吟吟地看着他。</p>

生魂在反应过来自己死了的时候，一般很难接受，轻则崩溃、重则化身厉鬼。裴雪听方才循循善诱，已经算是很温和的手段，但她背地里已经做好了这鬼暴起的准备。</p>

“我这是死了吗？”齐朗问。</p>

“显然。”裴雪听说。</p>

“我是怎么死的，”齐朗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后的池子，“总不会是在这里淹死的吧？”</p>

知晓实情的几个人默然。</p>

“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裴雪听疑惑道。</p>

“承蒙裴科长看得起，”齐朗苦笑道，“我连我自己死了都是刚刚知道。”</p>

裴雪听对这个学霸有些敬佩了，“我现在认可你辅导员的说法了，这么好的心理素质，绝对不会因为保研失败睡不着。所以，你最后的记忆是什么时候？”</p>

“星期一晚上，我在实验室等一组数据。”齐朗心平气和，兴许是因为死得不大痛苦，所以回忆起来也没什么波动，“公式导完，我趴在办公桌上眯了一会儿，做了个梦……”</p>

裴雪听打断他，“什么梦？”</p>

“我不记得了。”</p>

——</p>

真理桥大庭广众的，不适合跟鬼说话。</p>

裴雪听索性把齐朗带回了特调局。</p>

行动科半夜拷回来一个大学生鬼魂，一跃成为特调局学历最高的科室——执行科那些被处决的高智商犯罪鬼魂没被列入其中，枭大科长不屑与其为伍，对这个闲得没事干的榜更加嗤之以鼻。</p>

宋小明顶着那张符纸，碰都不敢碰，跟被封印的小僵尸似的，笨手笨脚地回了办公室。</p>

齐朗出奇镇静，甚至在反应过来自己死了之后，还能认真地对自己的存在形式进行了一番理论性研究。宋小明肃然起敬，觉得要不是碰不到仪器，齐朗一定能对自己进行一个全方位的检查。</p>

“这么惨，连个寄托的容器都没有。”白茵颇为唏嘘，当场给齐朗烧了盘供果。</p>

齐朗兴致勃勃地看着出现在自己手边的果子，“这又是什么原理？”</p>

“别原理原理的了。”</p>

裴雪听一路上被此鬼灌了一耳朵量子力学、弦理论，听得脑门上的筋都在跳，要不是司南拦住，齐朗早被抡下车了。</p>

“你来看看，认识这个人吗？”裴雪听从桌肚里掏出来一张照片，放在桌上。</p>

齐朗乖巧地过去看了一眼，表情变得很微妙——裴雪听觉得这个表情有些熟悉，忽然想起来了，白喻在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表情。</p>

照片上不是别人，正是杨智。</p>

“认识，一个专业的同学。”齐朗轻描淡写地收敛了眼睛里的厌恶，“是他杀的我吗？”</p>

裴雪听似是而非，“没证据别乱说话啊——你和他关系怎么样？”</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