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乐土（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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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真出奇平静，“你还记得你送给我的那盏西洋珐琅雕花灯吗？”</p>

安乐公主下意识地点了下头。</p>

大徵皇族不喜怪力乱神之说，钦天监被安顿在宫城最为偏僻的角落。冬夜风急的时候，钦天监破破烂烂的门窗总会发出叫人寒毛倒竖的声音，被好事的宫人称为“鬼哭”。安乐那时新得了两盏西洋灯，欢天喜地地给檀真送去了一盏。</p>

只是好景不长，那盏灯被擦拭的宫人失手打碎了。</p>

“那盏灯从西洋送来，一路上车马颠簸，不知道葬送多少人命，才落到你手里。”檀真薄凉地笑了一下，低垂着眼帘，“灯被打碎之后，那个宫人被你身边的嬷嬷杖毙——想必你已经不记得了。”</p>

她何止不记得，甚至没有给那个哭嚎着被拖出去的宫人一个眼神。而十四岁的檀真就这么看着那个记不清面貌的宫人奋力挣扎，指甲扣在地上扣得外翻出血也无济于事。</p>

“装什么慈悲心肠呢，安乐公主？在你眼里，曾几何时有过人命。你不过是眷恋公主的滔天权势给你带来的快感罢了，在你之下，可有人命？皆为蝼蚁罢了。”檀真“啪”的一声捏碎了她的脖子。</p>

“想杀我，给你楚家的江山偿命，尽管来。”</p>

冷风从支离破碎的落地窗长驱而入，带来女人痴怨哀愁的笑声。裴雪听正四下搜寻安乐公主的身影，突然挨了这一遭，只觉得像是一根针扎进了天灵盖的缝隙里。她腿一软，连抬手捂着耳朵的力气都没有。</p>

檀真忽然出现在她身后，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p>

裴雪听费力地抬头，檀真正低下眼睛来看她，眼角、耳边流下血来。但他的神色仍然冷定沉着，完全不像是七窍流血的模样。</p>

“檀真......”裴雪听艰难地伸手。</p>

“别怕，没事的。”檀真俯身在她的额头上抵着，“你相信我吗？”</p>

“相信你没有断大徵国脉？”裴雪听扯动嘴角笑了一下，胸腔都疼得发颤，“当然了，我上初中的时候历史满分。”</p>

“我知道你最聪明。”檀真轻轻地笑着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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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能夸一下我吗？你刚刚都夸那个讨厌的公主了！她那么刁蛮那么凶，你还称赞她蕙质兰心。”女孩恼怒地在他身边飘来飘去，跺脚踩着地上的梨花，“你都没有夸过我！”</p>

“我又不是真心的，要是不夸她，教书的先生又要遭殃了。”檀真见她兔子似的蹦来蹦去，也没伤到落花分毫，不明白她此举的意义在哪里，“你不要闹了。”</p>

女孩委屈地红了眼眶，看得檀真心虚又心疼，忍不住伸手去拂她的眼角，“你......”</p>

“笨蛋檀真，榆木脑袋！”女孩不给他这个机会，气鼓鼓地背过身去，发梢起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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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就好。”裴雪听的手不老实地在檀真身上摸来摸去，忽然顿住。</p>

檀真也察觉到了她的动作，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她猛地抓住那根银簪，电光火石间从落地窗的缺口扑了出去。窗外月明星稀，路灯照不透白桦林里浓密的黑暗，裴雪听在银簪上划破手指，于自己眉心落下一痕血色。</p>

月光盘旋而下的姿态、风中落叶飘落的路线以及残留在空气中纤细的丝线，裴雪听眼中的世界纤毫毕现。</p>

白鹭公馆十三号里，林家那个孩子曾经不解为什么裴雪听能够轻易打断他的拘灵手。因为裴雪听并不是简单地把天眼当做分辨虚实阴阳的工具，在陆吾的指点下，只要她想，她就能窥破一个人体内流转的气机。</p>

在裴雪听眼前，一切高深莫测的绝技都是在裸奔。所以她能在看过几次之后，模仿出林家拘灵手的六七成。</p>

那根飘忽不定的丝线在往上梭巡。</p>

裴雪听抬手打破了安全屋二楼的窗户，哗啦啦的玻璃碎裂声在通讯频道里回响，埋伏在安全屋周围的狙击手在同一时间扣下扳机。子弹打碎了他们眼前可以触及的所有的玻璃，红外线捕捉到了一角转瞬即逝的血色裙摆。</p>

“裴科，目标在二楼，我们看不到她。”狙击手一号说，“可能躲藏在某堵墙体背后。”</p>

黄昏议会胆色惊人，提前特调局一步进入安全屋，而他们派出来的杀手就在两人头顶！</p>

裴雪听一身冷汗，转头看见檀真拎着吊灯碎片走上二楼。</p>

“檀真！”裴雪听缴了他身上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就是怕他孤身犯险。</p>

“不要跟过来，”檀真说，“这是我自己的事。陆吾会同意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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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公主坐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哼着小调给自己梳头发。为她制作身体的人工艺卓绝，不仅肤色、五官做得无可挑剔，连头发这样的细节都照顾到了，长发如流水般搭在她的肩头，蜿蜒着落到腰间。</p>

外面的脚步声停下，安乐公主转头看去，檀真站在流淌的月光里。</p>

“你来啦？”安乐公主含笑看他，“怎么不让你的小女孩上来，怕我告诉她什么？”</p>

“你没有能威胁我的东西。”檀真淡淡道。</p>

“是吗？”安乐公主故作天真地看他，“他们观察了你很久，起初我还不信，你这样一个腥风血雨里蹚出来的人，怎么会安心过普通人的生活？可你居然真的上班、下班、买菜做饭，活得像个正常人一样。”</p>

安乐公主顿住了，满腹怨怼，“你凭什么过正常人的生活？”</p>

“你说错了。”檀真道，“我本就是个普通人。”</p>

“你曾三次预言我皇兄们的死，想来也曾经预见大徵灭亡的将来。你这样一个窥破天命的人，却说自己想平静安宁地过一生。真是好笑。”安乐公主冷笑道，“檀真，你预言过你和那个妖孽的分开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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