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化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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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雪听一进门就踢到了地上圆滚滚的小东西。</p>

小麒麟本来在门边扒拉墩布，被裴雪听没轻没重地一踢，四脚朝天地滚进了屋子里。气定神闲坐在沙发上的檀真不甚在意地把他拎起来，放回了沙发垫子上。</p>

“居然变回小时候的样子了。”</p>

裴雪听薅过晕头转向的麒麟，和他圆溜溜的眼睛对视片刻。小麒麟没有太多记忆和智力，但本能地亲近她，哪怕后颈皮捏在她手里也要晃悠着去蹭她。</p>

“啧，看你这智力欠发育的样子。”裴雪听嫌弃地把他放回沙发上，抄起桌上尚有余温的盒饭大口吞咽起来。</p>

宋小明甩着手上的水珠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乍一看见裴雪听，不知道是该先抱着她的大腿痛哭，还是先找个地把自己给埋了。他像个发条卡住的木偶，进退两难地杵在门口。</p>

“傻站着干什么？过来汇报。”裴雪听拧开矿泉水瓶，扫他一眼。</p>

宋小明这才放松了一点，走近了一板一眼地说：“我们翻阅了所有在案发前后进入过纳西古寨的游客资料，开花第一天有大概二十个游客，第二天——也就是案发当天，不包括前一天的人在内，有五十多个游客。”</p>

“所有人都接触过那棵桃花树？”</p>

宋小明点点头，“目前所有游客都在医院隔离，已经发病的有六十三个，还有十几个没有任何异常。”</p>

“其他人没有感染的原因是什么？”裴雪听吃得一手油，被檀真抓住了慢慢地用纸擦干净，“距离不够近，还是身上有什么东西？”</p>

“应该是距离。”宋小明掏出平板放到裴雪听面前，调出五花八门的照片，“我对比了所有人发布在社交媒体上的照片，所有患者无一例外，都近距离地接触过桃花树。”</p>

裴雪听扫了一眼，照片上的年轻人们笑容灿烂，在桃花树下做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快乐得没心没肺。</p>

仰阿莎也提过要把桃花树烧掉，她似乎觉得桃花树是蝶蛊的寄生处，但裴雪听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如果烧掉一棵树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这一出闹剧根本没有必要。</p>

“我看过网上对纳西古寨的评价。”裴雪听调出来另一个页面，是某个知名旅游APP，“评分很低，多半是说当地人不友好、项目单一、设施不齐全什么的。”</p>

宋小明不明所以，茫然地看着她。</p>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裴雪听直白道，“纳西古寨也不是重点宣传的旅游景点，当地人不会去，外地人不认识——那么第一天去跑去古寨，还‘碰巧’遇见反季桃花的游客，运气是不是太好了点？”</p>

宋小明恍然大悟，抱着平板道，“我马上去调查网络上流出来的第一张反季桃花照片！”</p>

裴雪听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去。边上的没精打采的小麒麟“噌”的一下爬起来，蹦到他身上。宋小明是个弱柳扶风的体格，小麒麟这一砸差点把他掀翻到地上去，好悬才站稳。</p>

“带着他一起去，就在我们隔壁，别乱跑。”裴雪听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纽扣大小的黑色物体，抛到他手里。</p>

“这是什么？”宋小明呆呆地问。</p>

“有监听和追踪功能的小东西，会实时更新你的地理位置。除非你让人掳到沙漠里去了，不然去哪里我都能把你刨出来。”裴雪听漫不经心地警告他，“离分局的人远点。”</p>

提到分局，宋小明便低下了头，闷闷地应了一声，抱着平板和小麒麟出去了。</p>

房间里只剩下裴雪听和檀真两个人，聒噪的电视机里正在重播今天下午发生在市医院的火灾。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玻璃上倒映着流动的灯光，像是破碎在水波里的月光。</p>

裴雪听靠在窗户拉开的一点缝隙里，点了根烟。檀真走过去把烟拿下来，摁灭在窗台上。裴雪听也没恼，只是脑袋抵着墙壁，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p>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和我说？”檀真问。</p>

“分局有点问题。”裴雪听吐出一口气。</p>

“因为司南？”</p>

裴雪听摇摇头，“虽然他们试图开枪射杀司南的行为非常让我怀疑他们的脑子，但不是这个原因。你还记得银藏吗？”</p>

银藏，行动科前任科长，因勾结黄昏议会被裴雪听亲手射杀。</p>

檀真点头。</p>

“银藏是从西南分局提拔到总局的，他的老家就在纳西古寨。总局里基本没人知道这件事，谁也不会闲着没事打听人家老家。”裴雪听轻声说，“但是我和陆吾知道。”</p>

这也是总局一开始就把此次事件视为黄昏议会手笔的理由之一。</p>

“他死了这么多年了，这件事会和他有关吗？”檀真淡淡地问。</p>

“我不知道。”</p>

裴雪听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说。</p>

——</p>

裴雪听十七岁的时候相当叛逆，但是叛逆得很有水平，从来不直接顶撞家长老师。她把阳奉阴违那一套玩得很熟练，嘴甜地把老师哄得晕头转向，实际上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p>

陆吾把这么个人领进行动科大门的时候，所有干员都扒着行动科的大门观察——有没有夹过领导脑子的痕迹。</p>

这群妖魔鬼怪自以为温柔体贴地收起自己的尾巴犄角和鳞片，却不知道自己在裴雪听眼睛里跟裸奔无异。</p>

裴雪听坐在沙发上翻着杂志，忍耐着被当成猴子围观的怒火。</p>

“你就是陆吾领回来的小姑娘？”微凉的声线扫走了夏日的暑热，无端叫人心里一静。</p>

窗外浓密的树影投到地板上，闯堂而过的热风撩动裴雪听的发丝。</p>

她抬头，看见俊秀的男人推门走进来。</p>

男人穿着烟灰色的衬衫，长发用五色丝线编成一股垂在颈侧，眼瞳是温柔的银灰色。他的唇角总是无意地上挑，给人一种时时微笑的错觉。</p>

“吃个冰淇淋吧。”他把一盒冰淇淋放在裴雪听面前，“怎么年纪这么小就跑来特调局啊，执行官考试过了吗？”</p>

裴雪听左看右看，确认面前的确实是人，才拿起勺子挖了一口草莓味的冰淇淋塞到嘴里。</p>

“我是今年执行官考试的第一名。”裴雪听的尾音上扬，有点得意的意思。</p>

“这么厉害。”银藏说话的声音有点含混的笑意，像是字句都含在喉头滚过，带着温热的气息，“陆吾让我来带你，我叫银藏，以后是你的老师。”</p>

窗外的蝉躲在树叶底下使劲地叫，高温扭曲着远处的景象。</p>

空调打得很足的办公室里，裴雪听没有搭新老师的话，只是用勺子挖冰淇淋盒子的底。裴雪听从舔得干干净净的银勺里端详银藏，只觉得他看着就是个心软的人。</p>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裴雪听当时还不知道，银藏会在她的生命里留下那么深的刻痕。</p>

银藏是个蛊师，所以不喜欢和任何活的物种亲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