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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闭上眼,能想像到一个个画面……

廉希宪决定撤出关中,先安排了几批刺客在长安,又布置了一批精锐在华山。

“老夫料到李瑕必进长安,尔等如此如此……”

“若李瑕未死,必趋兵潼关,尔等可设伏于此,老夫……”

想到这里,林子睁开眼,摇了摇头,意识到廉希宪根本不是什么“老夫”。

他还是很难将原先想象的那形象与年轻人联想起来。

直到又看了一眼李瑕,才在心里承认,敌国也有人年纪轻轻位居高位。

脑海中,廉希宪对着铜镜,拿小刀一点点刮掉胡子,转过身……就是元从正。

再想到这里,有种被算计的感觉泛上来,林子只觉浑身难受。

但他还是首先关心李瑕的事。

“大帅,那他说的关于张家女郎的行踪?”

“都是真的,我们沿途打听,一路查到了九峰书院,之后还在继续查,假不了。”

“他如何知道得那般详细?”

“也许确有一个元从正,廉希宪提前了那么多天,问过一遍了。”李瑕道:“他样貌有些不似中原人,而元家祖上有鲜卑血脉,选择元从正这个身份,正好有个解释。”

林子再仔细一想,李瑕见那些书生时身上还披着便甲,周围还有侍卫,而那些书生已被搜过身。

“他千算万算,也休想行刺成功。”

这般重重说了一句,身上那种难受的感觉便消了不少。

“大帅说得对,廉希宪已败得彻头彻尾。”

李瑕摆了摆手,道:“我一开始就说了,我并非确认元从正就是廉希宪,只是……非常非常怀疑。”

“大帅是如何看出来的?”

“要接近我就得展露才华,展露得多了又容易露馅,这分寸不好拿捏。第一天便有几个疑点……我看元从正的策论,惊讶于他的才学,观察了他的字迹,与廉希宪不同。但他用左手写字,平时常用的却是右手;再比如,他能做出那样一份策论,必是想留下。但我故意试探他,他却说要走,要么端架子,要么心里有鬼……”

林子道:“我查一查,或叫刘元礼来看一眼?”

“那就是突然揭破他了,一旦揭破,他只能当场拼命,但我想招揽他。于是不停试探,他必然怀疑我已看穿他。但再怀疑也没用,话不挑明,就像有张朦朦胧胧的窗户纸,让他躲在背后,慢慢听我的劝降,慢慢思考。”

“明白。我看他今日神思不属,该是马上就会效忠大帅。”

“岂有那般轻易?”李瑕道:“你随我多久了?”

“从随大帅北上算起,四年五个月。”林子笑道:“我这条命,还有今日一切都是大帅给的,连娶的好婆娘也是大帅牵线。”

“廉希宪追随忽必烈十年,从初出茅庐到官拜宰相。哪怕别的道理都明白了,他那种人,也不会那么快忘了忽必烈对他的恩义。文臣名士,与那些世侯是不同的……”

林子径直道:“大帅要如何做?”

“断了忽必烈与他的十年恩义。”

李瑕招了招手。

林子便附耳过去,伸长了脖子仔细听完,末了,抱拳应道:“明白了。”

“也别忘了把对方用的手段消化一遍,你才会是世上最厉害的间谍,去吧……”

~~

入夜,元从正坐在烛光下处理着文书。

这些文书多是与关中民生经济有关,包括各州县的籍册、商税与秋粮数量的预估核算,以及附近州县如渭南、华州等地大大小小的案件卷宗等等。

但从头到尾都不见有与潼关、黄河布防相关的内容。

他做这些并不为难,往往只扫一眼便能拟出解决方法。

到了后半夜,有个九峰书院的书生进来,将一摞账册放在案上。

“和仪,这些算好了……不容易啊,你仔细瞧瞧。”

“多谢。”元从正并不回头,只抬了抬手以示不愿被打扰。

等到脚步声远,屋门被关上,他才掀开册子,将下面压着的一物收进袖中。

~~

次日,这些公文被放到李瑕案上。

又一堆卷宗被推到了案边。

李瑕道:“这些公务暂移交和仪如何?我打算明日往黄河北面走一趟。”

元从正讶道:“大帅要去山西?”

“过河一趟,几日工夫便回来。”李瑕像是随意闲聊,又道:“对了,明后日刘将军便回驻潼关了,我这里有几封文书给他,到时请和仪代为转交。”

元从正想了想,应道:“学生熟悉北岸情形,大帅去北岸,由学生带路如何?”

“你就不怕被人认出来?”

元从正微微一滞,道:“学生并无近亲,哪怕被认出来了,也牵连不到谁。”

“也好。”

这日,有兵马由西而来进入潼关,也有不少哨探从黄河对岸回来,向李瑕禀报消息。

李瑕显然也忙,未召见元从正。

而这繁忙的一日过去,次日,他们便启程往北岸走一趟……

~~

黄河已到汛期,正是最波涛汹涌的时候。

河岸边,三十余人的队伍作牧民打扮,但个个魁梧骁勇。

李瑕终于卸了甲。

他身姿挺拔,虽穿着一身布衣,还是有翩翩少年的气度,但绝不文弱,肩膀宽阔,胸膛厚实,背部的肌肉撑起衣衫。

一柄长剑并未挂在腰间,而是包在布袋里,手持着,显然不是摆设。

世上已许多人都知道,这位年轻的蜀帅身手十分了得。

前方,一个个骁勇上了船,缓缓向对岸划去。

考虑到要接回二三十人,他们带了很多艘船,此时往北渡河,每条船都十分宽敞,每条船上不过三四人。

……

“和仪与我上同一条船如何?”

“听大帅吩咐。”元从正作了一揖,随李瑕登船。

这艘船上除了四个船夫,便只有他与李瑕。

黄河波涛汹涌,船只摇摇晃晃。

两人对坐在舱篷,气氛与之前却大有不同。

元从正目光看向李瑕,只见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眼神中却有老僧入定般的沉静。

那柄长剑则是被放在腿上。

之后,李瑕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这是我所能给你的刺杀我的最好机会,你现在动手还有一丝希望。但到了山西,不会有机会。”

“大帅在说什么?似乎误会学生是刺客了?”

“这一趟之后,我得返回长安,你就藏不住了。”李瑕道:“你袖子里有把匕首,试试能否杀我?”

“匕首?”元从正又一愣,连忙举起身,露出胳膊。

没有匕首。

李瑕不算太意外,问道:“前几日我们提到廉希宪,我说了很多,你可有想反驳的?”

元从正放下手臂,默然了一会,忽道:“原来如此,难怪这些日子以来大帅每每试探于我,原来是将我当作廉希宪?大帅想招揽他?”

“嗯。”

元从正似觉好笑,摇了摇头,坦诚道:“学生不是廉希宪。”

李瑕一愣。

之后,他也摇头笑了笑。

“好吧,那你以廉希宪的立场反驳我如何?就当帮我练习说服人。”

“既大帅吩咐,恭敬不如从命。”

元从正先是转头看向了船篷外的黄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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