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鬼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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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绛雪抱着她御剑而行，慢悠悠道：“阴阳有别，那些鬼魂滞留人间太久，灵力耗竭，没办法再营造维持生前的幻象。”</p>

因此，她能看见村庄破败的模样，也能看见那妇人死时的惨状。</p>

“轰隆隆隆！”半空中接连响起好几道雷声，接着划过数道亮光。</p>

少女脸上全无血色，惶惶然依偎在莫绛雪怀里，强烈的坠落感迫使她紧紧抱住那人的脖颈，不敢松开半分。</p>

电闪雷鸣间，狂风暴雨席卷而至。</p>

再次落地，已是回到了半山腰处。</p>

她站在院中桃花树下，双手撑在石桌上，双腿一阵阵发软，茫然地看向四周。</p>

天黑得如同浓稠的墨汁，道道闪电划破天际，雨点密集如注，砸在树上、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p>

雨雾蒙蒙，搅乱了她的视线，待她看清不远处的场景，顿时吓得瞠目结舌。</p>

只见西山山崩土裂，花草树木尽折，地面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大力撕扯，崩裂出无数条狰狞的裂缝。</p>

狂风暴雨中，无数具白花花的骷髅从裂缝中爬了出来，浩浩荡荡地向她们逼近，嘴里发出嗬嗬怪响。</p>

昏天暗地里，那白衣女子负琴而立，面上波澜不惊。</p>

成百上千的尸骸发出刺耳尖啸，如潮水般奔涌而来，莫绛雪立于桃花树下，素手拨弦，琴声泠泠，道道弦光如水荡涟漪般散开，弦光所到之处，尸骸立时碎为齑粉。</p>

院子里一群惊慌失措的鸡鸭鹅，涌到了石桌底下，聚集在少女的脚边。</p>

她虽被吓得大气不敢喘，却还是蹲下身子，伸出手，将这群嘎嘎乱叫的鸡鸭鹅，护到了自己的臂弯下。</p>

此时此刻，她真宁愿自己是个瞎子，看不见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p>

琴声愈发急骤高亢，满是肃杀之气，她蹲在石桌底下，听了片刻，全身血液便似逆流一般，脸色涨得通红，一颗心突突地乱跳。</p>

琴声微不可察地一顿，莫绛雪瞥她一眼，捻过一片桃花瓣，夹在指间，催动灵力，飞打在她的左耳根后，击得她一阵头晕目眩，登时人事不知……</p>

*</p>

再次醒来，四下无人声。</p>

隐隐听见蛙鸣蝉噪声，鼻尖嗅到潮湿的土壤味，左耳根后有些疼痛，她揉了揉耳后，翻转身子，身下枯草簌簌作响，她睁开眼，视线朦胧昏暗，似乎是在一个山洞中。</p>

记忆中发生的一切好似一场噩梦，她摸了摸自己冰凉的手脚。</p>

都还在。</p>

她还活着，可村里那些“人”，不知怎么样了？</p>

还有，那名女子去哪了？</p>

洞中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光线从洞口透进来，她从枯草堆里爬起，摸索着向山洞口走去。</p>

双眼刚复明，她不太适应，总觉得手里少了竹竿，走路都不顺畅了。</p>

她扶着洞壁，踉踉跄跄走到洞口，扫视一圈，只见洞外月色皎皎，四野虫鸣，青山绿树环抱——</p>

是在一个山谷之中。</p>

那个头戴纱笠的女子，盘膝坐在洞口，双眸紧阖，唇色苍白，溶溶月光照在那冷艳容颜上，更无半分人间烟火气。</p>

先前，她言语冒犯了这位仙人，说人是拐子，这会儿，她被对方所救，又见识到对方的厉害本领，她双手合十，宛如拜菩萨一般，礼貌恭敬又虔诚地拜了一拜。</p>

“菩萨姐姐，谢谢您的救命之恩。”</p>

莫绛雪眉心微蹙，恍若未闻。</p>

她……是不是在疗伤？所以无暇顾及自己？</p>

少女闭上嘴，安静下来，肚子却咕咕响了两声。</p>

她捂住肚子，望了望四周，到处都是高大的树木，就算有吃的，她也摘不到。</p>

她踌躇半晌，实在鼓不起勇气离开山洞去找吃的。</p>

好在前面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溪，她走过去，猛灌了几口溪水，解渴充饥。</p>

水流清澈平缓，她低头看见水里自己的倒影，灰头土脸，满是泪痕，身上还有许多污泥，活脱脱像个叫花子。</p>

她洗了一把脸，然后脱下衣服，洗去身上的污泥。</p>

清洁的过程中，她后知后觉发现，身上摔倒所致的一些擦伤，不再火辣辣地疼痛，她翻遍全身，没看见一处伤口。</p>

大概，又是那个仙人治好了她身上的伤……</p>

心中感激不尽，她想起莫绛雪苍白的唇色，摘了一片大树叶子，洗净卷起，装了些清水，带回洞口。</p>

她跪坐在莫绛雪身前，一手捧着水，一手蘸湿指尖，小心翼翼往苍白的唇上抹去。</p>

指尖轻抚过柔软饱满的唇，清水滋润下，苍白无色的唇一点一点变得柔软湿润，逐渐恢复一丝原本的气色。</p>

眼角余光瞥见这人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又细心地替人擦去，汗水冒出一颗，她就给擦一颗。</p>

过了许久，那人的额头不再渗汗。</p>

她松了一口气，坐到一旁歇息，打量一旁的瑶琴与长剑。</p>

琴与剑均斜倚在石壁上，月光照耀下，琴身与剑身泛起幽幽冷光。</p>

她想起下山前，莫绛雪说来温家村是为了取一把剑，那剑将破印而出。</p>

想来，就是这一把剑了。</p>

这把剑的剑柄嵌有七颗红色宝石，剑身布满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靠近剑柄的剑刃上，还刻有两个小字。</p>

许久没见到文字，她眯着眼，一时认不出那是什么字，伸手摸了摸，方才辨认出来，刻的是“天璇”二字。</p>

她在温家村住了这么多年，竟不知道，村里有这么一把天璇剑。</p>

她在温家村住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村里那些抚养她长大的人，是所谓的鬼……</p>

她茫然地抬起头，天上的月亮又圆又大。</p>

上回看清月亮的模样，还是很小那会儿。</p>

她记得，那时她觉得屋里很暗，喜欢点很多的蜡烛，让室内变得亮堂堂，只要她一点蜡烛，姑姑就会露出一副痛苦的神情，那时她还以为姑姑是心疼蜡烛，如今想来，姑姑应当是畏光的。</p>

眼盲后，她不再需要蜡烛，可夜里时常做噩梦，每当半夜惊醒，嚎啕大哭时，姑姑就会悄无声息地出现，把她揽到怀里，拍着她的肩膀，低声抚慰。</p>

她记不清母亲的模样，每当想起“母亲”二字，脑海浮现的，就是姑姑的模样……</p>

心中隐隐作痛，满腔情绪杂糅，伤悲有之，无助有之，茫然有之，唯独不再恐惧。</p>

良久，泪水濡湿了鬓发，眼眶酸涩不已，好似再也流不出半滴泪水，她抬起手，胡乱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颊。</p>

耳畔忽听得一道轻柔的风声，她下意识转过头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