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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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霓裳举腕，等着血一滴滴落聚起来。小金蛇餍足后，静静蜷卧在她的膝上。</p>

腕上的第一道旧伤才落了痂，剩一道淡红痕印，第二道已接至而来。</p>

饲血毕，她了无睡意，随手用块素帕压着伤口坐着，思绪仍被今夜刚得知的又一个消息所占。</p>

崔蕙娘突染重疾，无法履行婚约，裴崔的联盟却不能因此而断。</p>

所以，她得嫁给裴家的那位少年郎。</p>

从被接出到此，短短才一个多月的时日，她先后被配给了三个男子。</p>

今夜刚听此话从姑母口中讲出之时，她竟不觉任何意外，有那么短暂一刻，只想笑。</p>

不是因为欢喜，而是可笑。</p>

夜风掠得烛火摇曳不停。她冥思片刻，待腕伤止血，将小金蛇收起，跟着起身，走了出去。</p>

“公主要去哪里？”婢女适时便跟了上来。</p>

李霓裳迈步往蕙娘居所走去。</p>

蕙娘的住处从外看去漆黑一片，白天来过几拨探病的人后，院门便深锁不开了。她拍门许久，方开启一道小缝，露出一个仆妇的头，道小娘子需静养，郎中说，不宜再多探病打扰了。</p>

李霓裳推开门，径自来到蕙娘寝堂。</p>

屋内乳母独自伴坐，眼皮红肿，神情呆怔，也不知在想甚，被李霓裳突然开门而入的声音惊了一下，猛跳起来，扭头看见是她，慌忙走来见礼，也知她来的目的，自是探望蕙娘，不敢阻拦，看她行至病榻。</p>

崔蕙娘容颜苍白，双目紧闭，昏睡不醒。</p>

李霓裳在病榻前立了片刻，坐下，伸手入被，找到她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乳母在旁低声解释，蕙娘平日身子便弱，此次发了如此重病，郎中说是邪风侵体，应是日积月累所致，一时也无别策，只能对症下药，慢慢调养。</p>

忽然，蕙娘眼皮微微翕动了下，被下的手也跟着动了一动，仿佛挣扎着正要努力醒来，然而，病情太过沉重了，她终还是抵不住，很快，再次陷入深沉的昏睡。</p>

李霓裳压下心中涌出的伤感，略掀起被，想将她手放好，目光掠过她手背时，顿了一下，接着，慢慢推高她衣袖，盯着她手臂内侧皮肤上的一片针尖状的红痕看了片刻，再看另臂，又检查耳后，最后她靠近蕙娘，闭目，细嗅那一点残留在她唇角的业已干涸的药汁气味。</p>

她嗅到了一缕犹如腐鱼的腥味，虽然气味极淡，但还是叫她捕捉到了。</p>

一时间，她的心跳加快。</p>

“小娘子怎来了？不早了！快去歇息吧！”</p>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李霓裳回头，见曹女官匆匆赶到，停在她的身后，不住催促。</p>

看起来，她似也来了此处，在一道服侍蕙娘。</p>

李霓裳又看一眼依旧闭着双目的崔蕙娘，缓缓起身，转面，朝外走去。</p>

起初她的脚步极慢，渐渐地，在她确信不会弄错之后，她开始加快脚步，越走越快，经过自己住处的门前，步伐依旧不停。</p>

“公主，到了！”</p>

曹女官在身后叫，她恍若未闻，继续转向姑母寝堂，一口气赶到，闯了进去。曹女官紧紧尾随，朝那开门的婆子使了个眼色，二人齐力，要将她抱抬出去。</p>

这二人皆是体格强壮之人，捉她便如捉小鸡般容易。李霓裳被制，半点也动弹不得，愤怒地一口重重咬在曹女官的手上。老女官痛得惨叫一声，急忙甩手，方挣脱开，那手却已被霓裳的尖牙咬得冒血。另个婆子见她一改往日温顺之态，双目圆睁，神情凶恶，不禁也被吓住，慌忙撒手，后退了几步。</p>

李霓裳重重吐出口里血沫，从地上爬起，掉头便再往里去。曹女官见状，顾不得痛，又上来，此次不敢用强了，只不住说长公主已歇，白天人也不舒服，央她先回。</p>

“叫公主进吧！”瑟瑟此时走了出来，说道。</p>

曹女官看一眼门窗，灯已亮起，只得应是。李霓裳推门跨入。</p>

长公主应确是已歇下了。发髻解落，披件帔衣，半卧半靠地倚在一只铺罩了厚织锦罩的火笼上，扭脸看见闯入的李霓裳，上下打量她两眼，道：“怎的了？何事将你气成这样？”</p>

李霓裳的手还在微抖。</p>

倘若她判断没错，蕙娘是被下了一种名为血根蕈的毒物。此物晒干研作粉末，少量使用，还只是令人致幻。</p>

早年，幻术风靡宫廷之时，幻术师为欺人耳目，往往会于现场暗中喷洒，在场的那些达官贵人吸入，便能随其表演进入幻境，体验平日无法想象的光怪陆离的各种场景。但若过量，则将导致昏迷，最后便是死亡。</p>

此毒并不常见，知者寥寥。看蕙娘的状态，摄入已是不少，只要再加几分，必死无疑。</p>

十年来，这应是她第一次痛恨自己不能发声，以致于无法完全地表达出她此刻的愤怒。她快步冲到案前，抄起笔，在长公主的注视下，急速落字。</p>

“为何要毒杀蕙娘？”</p>

“仅是为了我去代替？”</p>

“你们到底有何谋算！”</p>

写完，她掷开还洒墨的笔，冷眼看着瑟瑟上来，将她话呈到姑母的面前，那曹女官也匆匆跟入，捂着只方被咬伤的手，附在她姑母耳边嘀咕说了几句话，想是说她方才去了蕙娘那里的事。</p>

倘若说，今夜在方听到姑母开口要她嫁给裴家二郎的时候，她还只觉此事荒唐可笑的话，那么此刻，在知道蕙娘遭到投毒后，她已经可以断定，这个决定的背后，必定另有一个不可告人的阴谋。</p>

她太了解自己的姑母了。</p>

长公主接过，瞥一眼，随手放下，瑟瑟与曹女官便退了出去。</p>

“先前姑母便听人说，你在那边整日跟在那老奴身边种草切药。他可不是个什么好路数的人。我原先派过去，也只是要他给你治病而已。没想到，你病未治愈，倒是学了些那老奴的东西。”</p>

她不紧不慢地道，从榻上坐起，略略整理了下身前垂落下来的一片卷皱的披帔，随即抬起眼。</p>

“不错，蕙娘不是病倒，是被下了药。不过，你若以为是我下的手，那便错了。我虽是后母，也不喜那丫头终日畏畏缩缩，看去像只小老鼠，见我更是跟见了鬼似的，倒也不至于要到除掉她的地步。下药不让她开口的，是她的父亲，与我无关。”</p>

李霓裳脑海里浮出齐王那看起来正派而威严的一张面孔，不由倒抽一口凉气。</p>

“虎毒不食子。可是有时候，没办法。”长公主悠悠地叹了口气，神情微微伤感，仿佛这叫她也想起什么久远的旧事。</p>

“总之，此事你不必多问。你听姑母的话，回去安心待嫁。这也是为了你好。”她最后劝道。</p>

李霓裳一动未动，足底生根，只盯着对面自己的姑母。</p>

长公主与她对望片刻，轻轻摇了一下头。</p>

“你既执意要问，那便叫你知道！如此也好，你心里有底，到时不至于毫无准备，万一若是因此出了岔子，反倒不好。”</p>

长公主沉吟，斟酌如何开口。</p>

“齐王之所以如此，是因情势。情势变，不得不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