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愚人一无所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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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久：“……停停，我说停停。”</p>

察觉到他的抗拒之情，六号不解，迷惑，伤心，失落，只得沮丧地挪开鹅腿。</p>

徐久：“这什么东西？”</p>

六号观察了下鹅腿，没有坏，还在人类定义的“新鲜”范围内。它想了想，尝试着撕开上面包裹的厚重粘膜，重新展示给母体看。</p>

“食物，”它说，“吃。”</p>

徐久犹豫一下，因为有事可做，暂时忘了要伤心。他跟着撕开这堆玩意儿上面的滑膜，仔细辨认过，才发现“肉块”是三根肥鹅腿，“卵鞘”原来是一堆炸虾，而“不知名动物的残骸”，则是一只冷掉的烤鸡。</p>

徐久：“…………”</p>

徐久难以置信地问：“这都是你偷的吗？”</p>

六号不知道什么是偷，反正食物就放在那里，它不拿走也是进别人的胃袋，那为什么不能带回来，给母体补充营养呢？更何况，它只挑选了这些东西，而不是在厨房大杀特杀，为此，难道那些人类不该对它感激涕零吗？</p>

六号不再出声，选择用行动回答。它再撕掉鹅腿的皮——想来被粘液浸湿，母体也不爱吃。</p>

唉，真挑嘴。</p>

然后揪下一块，喂给徐久。徐久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香香鹅腿肉，再嚼两下，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p>

……太好吃了！</p>

别说鹅腿，就连吃鸡腿的次数，在徐久的记忆中也是历历可数：一次校庆，一次给同年级的一群学霸过生日，一次是刚入职时的入职餐，最近的一次，就是调来极地站的调职餐。</p>

记忆中反复回味的美餐不值一提，被真切的现实轻易击溃。徐久吃习惯了像锯木末一样的压缩饼干，还有粘得口腔发苦的糜质营养粥，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什么是“香得舌头都掉了”。</p>

鹅腿肉甘肥细嫩，牙齿稍微一合，就能轻松切开，而且越嚼越香，堪称回味无穷。鹅油从徐久的唇边溢出一星，食欲混合着强烈的饥饿，在他的胃袋中熊熊燃烧。</p>

等不及六号的投喂，他两眼冒光，一把抓回整只鹅腿，狼吞虎咽地扯上面的肉，塞得满嘴都是。</p>

他的吃相不说狼狈，也是实打实的饿死鬼。六号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一股无名的怒火，忽然汹涌地冒出。</p>

前一刻，它还在哀叹母体怎么这么挑嘴呀，然而真看见徐久不顾一切地啃食它带回来的冷肉时，它的大脑又陡然升起一股浓烈的憎恨之情——就像它在面对那个伤害，并且践踏了母体的雄性人类一样。</p>

母体本来就应该得到最好的东西。</p>

六号阴鸷地思索，恶意在它心中翻涌，犹如剧毒的海啸。</p>

他要和我住在巨洋的巢穴，我将以身躯塑造一个安全的世界，让每一根神经扎进岩壁与坚硬的地面，与他共生。猎物环抱我们，天敌也不敢窥伺……或者就选在这里！就将巢穴安置在这个钢铁的群山中，让那些使母体哭泣，悲伤的人类都成为滋养他，敬奉他的尘土。</p>

他是我的，我的，我的……</p>

六号流畅奔涌的思绪忽然卡壳了。</p>

它的怒气不曾消除，但它真切地开始考虑另一个问题。</p>

——等一下，他现在算我的什么呢？</p>

从前人类抚养它，为它命名，六号承担着幼儿的角色，于是人类理应被称作它的母体。但眼下，它已经积蓄了足够多的力量，可以自行觅食，重新回到擂台，与其他同构体一决高下，那人类的母体身份，肯定也不再适用当前的状况。</p>

徐久已经嗦光了一根鹅腿，开始攻克第二根。六号一边琢磨，一边无比自然地卷起旁边的烤鸡，剥掉湿透的鸡皮，取出最好的鸡腿肉，给徐久准备着。</p>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p>

思考从来不是六号的强项，哪怕吞噬了许多人类，其中不乏天才的大脑，它终究是习惯用直觉做事的野兽，不会因为一层稀薄的人性而改变自己。</p>

徐久再吃掉一根鹅腿，有点噎着，一根口腕急忙挥舞出去，捞过杯子，给他喂水。</p>

“……呃，谢谢。”徐久喝了几口，气顺了，六号瞅准时机，再将鸡腿递到他嘴边。</p>

徐久没有觉得奇怪，更不觉得六号今天殷勤到过分，他道了谢，接过来继续吃。</p>

好吃好吃，鸡腿也好吃！</p>

徐久吃得满嘴流油，烤鸡肉抹了浓郁的蘸料，刺得嘴唇麻麻辣辣的，过瘾极了。食物带来的满足感，一下冲淡了他的悲伤，眼泪挂在脸上，已经半干了。</p>

“还有吗？”他吸着鸡骨头，渴望地问六号。</p>

真好哄。</p>

无端的，六号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p>

他吃鸡的时候，六号已经给他剥好了炸虾。大水母随手把坚硬的虾壳丢进自己的食道里，留下柔软的虾肉，簇拥成一小堆，捧到徐久面前。</p>

“吃。”</p>

临到睡前，徐久肚皮滚圆，先前被警卫踹到的地方早就不疼了。六号完全覆盖了单人床，又在旁边撑开了许多面积，他陷在里面，就像陷在一块过大的，太松软的果冻里。</p>

“还有个腿，半只烤鸡……”他依依不舍地拉着根口腕，拿在手里捏来捏去，“留着明天吃吧，好不？”</p>

六号低头看着他，被他捏在手掌心里的触手痒痒的。</p>

看见母体整个困在自己的身体中，这股暖洋洋的痒意就情不自禁地蔓延到了每一根口腕尖，让它很想做点什么来止痒……比如说，把母体含在口器里，轻轻地咀嚼一下。</p>

它保证会轻轻的，也保证只要一下就好。</p>

“不可以，”六号诚实地说，“时间长，不新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