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愿他万年（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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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骤然黯淡下去。</p>

真的，这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被过度拉长的白昼眨眼便转过暮色与黄昏，快速沉淀成黝黑的夜晚，满月一跃而起，立刻代替了太阳的位置。</p>

阎知秀：“……”</p>

什么鬼？</p>

你们这个世界的物质规律都这么不正常的吗？</p>

外头呼号震天，他试探着走出图书馆，穿过空荡荡的长廊，发现所有人都在神殿门口的广场上跪着，跪不下的就淤出到大街上，这会儿正亢奋地举起双手，朝天空大喊大叫。</p>

人群的和声席卷四野，分贝大得像在轰隆隆打雷，吵得人耳膜生疼。</p>

简直一群神经病啊。</p>

阎知秀无语地旁观了一会儿，这阵子没人有闲心管他，全在为千年等一回的“神迹”痛哭流涕，激动得跟癫痫似的，满地乱滚乱爬。</p>

……服了，睡觉去了。</p>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七拐八拐，走到自己的床位跟前，倒头就进梦乡，一点儿不含糊。</p>

德斯帝诺瞧着他，有点不甘心。</p>

这都是我为你展示的神迹，你怎么可以不闻不问，表现出如此冷淡的模样？</p>

还是说，你在欲擒故纵？</p>

德斯帝诺威严地“唔”了一声，神祇高卧天穹，比一切古往今来的皇帝都要傲岸，祂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p>

是的，欲擒故纵，狡猾的生物，这种拙劣的小把戏可瞒不了一个神……所以自现在起，我会向你展现更多的神迹，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傻到什么时候！</p>

阎知秀睡得沉沉的，在梦中动了动嘴唇。</p>

第二天起来，整个世界变了样。</p>

阎知秀不用再擦地了，因为突如其来的神迹，祭司们坚信，这次神降的典礼一定能够成功获得古老之蛾的回应，所有仆从都被命令去准备祭典。清扫祭坛，准备祭品，建造游|行的花车……靡费之数，简直不可计算。</p>

其中一个例子就是雕刻的木蛾，数万只栩栩如生的木制飞蛾，奴隶要负责用素绸和金粉包裹蛾翅，再用水晶模拟星辰的纹路，最后，这些精工的艺术品会被放在同为祭品的花船上，一把火点燃，在水流的推动下飘向远方。</p>

因为外表条件比较优越，阎知秀得以被选入给木蛾子刷粉的队伍。具体原理是什么他也不是很清楚，总不能因为“古老之蛾”是个以貌取人的神吧？</p>

他坐在角落里，旁边的奴隶都在一笔一划地精心刷粉，阎知秀面不改色，捏着木蛾子就往桶里一蘸，然后装模作样地搁那刷两下。</p>

他来神殿是为了打探情况，好找机会离开这个鬼世界的，难不成真当流水线熟工啊？</p>

但是……</p>

“也难怪你们的神不喜欢你们，”他自言自语地道，“你们这么挥霍人类的遗产，还指望祂给你们好脸色啊？不给你们降点天灾我都觉得奇怪了。”</p>

他说得对。</p>

德斯帝诺深以为然。</p>

祂先前纵容宽恕，一是因为这些没有眼皮的所谓“选民”确实在外表上接近人类，二是宇宙的毁灭早已成为定局……祂时睡时醒，也懒得干涉什么。</p>

现在突然听见阎知秀说这句话，祂马上就在内心思索，是应该降下些刑罚，让这些得寸进尺的赝品吃点苦头。</p>

“还是想去图书馆啊……”阎知秀接着喃喃自语。</p>

他想去图书馆。</p>

“喂，你，你，你……还有那个黑头发的！”工作间门口，一个陌生的监工走进来，点了包括阎知秀在内的几名奴隶，“你们，去藏书馆，有活派给你们！”</p>

阎知秀一头雾水，他放下刷子，站起来走到外面。到达西侧的图书馆，才知道是一群书记员需要查找资料，所以叫他们来搬书的。</p>

场上那么多人头，谁知道他在摸鱼？阎知秀熟门熟路地往书柜下面一坐，选了本书，翻开一页。</p>

他的嘴角带着愉快的微笑，看得德斯帝诺愣愣发呆。</p>

“待会儿找点水喝，”阎知秀润湿干燥的嘴唇，对自己说，奴隶们都被训成了老黄牛，现在没人跟他聊天，他就自己跟自己谈心，这也是从前养成的习惯，“哪儿有水呢……”</p>

他要喝水。</p>

“给他们也喝点水吧？”一个书记员没来由地提议，“多出来的那缸，不如赏赐给奴仆。”</p>

其他选民不置可否，于是铃声一响，阎知秀抬起头，隐约听见前头正在发喝的，他跟过去，成功分到了一碗蜂蜜水，甜丝丝，冰冰凉。</p>

而且轮到他的时候，发给他的碗是最大的，他得到的甜水也是最多的。</p>

奇了怪了……</p>

阎知秀挑起眉梢，他总觉得，事情从昨天开始就有点不对劲。</p>

“嗯……”他沉吟道，迟疑地发出想改善伙食的声音，“要是能吃到烤肉就好了……”</p>

他要吃烤肉。</p>

德斯帝诺目不转睛地望着下方。</p>

淡金色的蜂蜜水润湿了奴隶的口舌，令他的嘴唇重新绽放出红润的色彩，犹如柔软的花瓣。神明从头到脚地审视着他，仔细观察他身上的每一处细节。</p>

此刻，他低垂清亮的眼眸，扇动两排浓密的睫毛，光是看见他修长的手指追随着书页滑动，德斯帝诺的皮肤就在渴望中发痛了。尽管祂不愿承认，可祂真的想念那种感觉，被他抚摸，被他爱抚的感觉。</p>

多么怪异啊，这个生物似乎是完美的，祂越是想要找出他的缺陷，就越是能发现更大的优点。</p>

所以，他想吃烤肉，为什么不可以？</p>

这不过是个最卑微，最渺小不过的请求，他又不是在要求毁灭一个星系，让上亿颗无名的恒星化作齑粉。</p>

“黑头发的，你过来！”不远处又传来呼唤。</p>

阎知秀困惑地放下书，看到一个厨娘打扮的选民正在招呼他，也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他走出藏书馆，然而对方并没有责怪他在摸鱼，反而从篮子里掏出一个热乎乎的餐盒，塞进他怀里。</p>

“我曾经对主神发誓，我要日行一善，”她没头没脑地说，“飞蛾见证着我的誓言，那么你就是我今天日行一善的目标了，拿走吧！记住，你很走运。”</p>

说完这句话，她就离开了。阎知秀吃惊地站在原地，左右无人，他打开餐盒，闻到一股诱人至极的辛辣香气。</p>

——里面是一整盒新鲜多汁的烤肉。</p>

阎知秀终于可以肯定了。</p>

他皱紧眉头，没有着急吃，而是环顾四周，犹疑地低声道：“……术士？讨厌鬼术士？是你在……呃，当我的仙女教母吗？”</p>

我不是讨厌鬼！仙女教母又是什么？</p>

德斯帝诺不满地瞪着他，恒星的光辉随即强烈地辐射出去。</p>

……但他猜到了我，这的确是一个讲和的好机会，我可以跟他好好地说话，以此证明我不是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他评价我是不公正，不真诚，不平等的神祇，那我就变得公正，真诚且平等！既然我承认他说得完全正确，那么我是可以改正的。</p>

底下，阎知秀还在等候“神秘术士”的回答。</p>

【……是的。】德斯帝诺斟酌再三，拘谨地开口。</p>

【我不是讨厌鬼，我也不知道仙女教母是什么生物，不过，你猜的没错，这是我。】</p>

阎知秀站直身体，双臂环抱，展现出不遮掩的防备心理。</p>

“还真的是你啊，”他好整以暇地说，“好吧，你想干什么？报复我？”</p>

【什么？我不是！】德斯帝诺即刻否决了这个猜想，祂迟疑片刻，犹豫着要不要说出那个破天荒的词语，承认了自己的不足和错误。</p>

【……我只想向你道歉。】最后，神祇还是低下头，自宇宙开辟以来，祂第一次如此含糊地开口，【对不起，我……我说，嗯，我的表述有误，我不该，不该对你……】</p>

“天啊，老兄，”阎知秀讶异地评价了祂此时的语言功能，“你从生下来就没跟别人道过歉，对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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