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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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p>

“神仙误会了，我从前听了些志怪传奇，里面都说仙人能杀人于千里之外，我心中好奇，方才脱口而出，绝无冒犯之意！我在宫中身份卑微，若真如王郎君所说大难将至，以我处境，确实逃无可逃，故而冒昧相求，希望能苟全性命！”</p>

谢长安头也未抬，下拜答道，任凭冰棱般的目光戳在头顶。</p>

“师尊……”王亭想打圆场。</p>

道人却不管他，半晌，才将目光从谢长安身上收回。</p>

“你根骨寻常，气息凝滞，不是修仙求道的料子，那些仙家手段，你一个也学不了。人各有命，你既然生在深宫，就该循自己命定的路去走，不该奢望其它！”</p>

谢长安：“神仙教诲，在下必定铭记于心。”</p>

道人冷笑：“寻常人听见我这话，早就诚惶诚恐，你却少了敬畏，言不由衷，王亭年轻，才会被你蒙蔽。我原想对你略施惩戒，但王亭心软，必不忍心，这次看在他的份上，暂且放过你，若再让我知道你对王亭耍心机诡计，就休要怪我了！”</p>

谢长安依旧伏首：“神仙放心，今日一别，我与王亭必不可能再有相见之日。”</p>

道人对王亭道：“走吧，这一面也算了断，从今往后，这凡尘俗世，就再无你留恋之处！”</p>

说罢他轻轻拂袖，一阵风须臾而至，伴随光点闪闪，道人身形随即消失。</p>

王亭面露迟疑，回头看了跪倒在地不曾抬头的谢长安一眼，似要说点什么，最终还是闭口不言，转身离去。</p>

许久之后，谢长安才缓缓直起身。</p>

她扶着已经酸痛发麻的膝盖，将大半重量靠在亭柱，以此减轻不适。</p>

自小长于掖庭，干惯了重活，她如今还未双十，膝盖就因长年累月的劳作而落下病根，每逢阴雨寒冷就会发作，方才更是如针刺一般，但她硬是咬着牙没出声。</p>

因为谢长安知道，她刚才就是叫痛也没用，还会被认为是卖弄可怜。</p>

不过，对方倒是有一点说对了。</p>

她听说王亭的仙缘之后，的确想借着两人旧情，让王亭教她一些神仙的杀人手段。</p>

可惜，被那道人识破了。</p>

谢长安攥紧了腰间的香囊，望着覆雪龙池，默默无语。</p>

方才被王亭化出桃花的枝头，很快花落叶败，恢复原状。</p>

会面短暂，半日不到，宫人们便得乘坐马车从兴庆宫回太极宫。</p>

但对她们而言，这一年一次与亲人会面的机会，已是难得。</p>

因为在高宗皇帝之前，她们甚至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一入深宫，除非遇上大赦或老病放归，几乎终年都见不到亲眷。也就是二圣临朝时，在则天皇后的建言下，方才立下这样一条定例。</p>

谢长安回到掖庭，便见小郑迎面走来。</p>

“谢姐姐，这香囊都是夏天绣的吧，里面的香草怕已生腐，你怎么还留着，改日我给你绣个新的吧！”</p>

小郑看她一直攥着腰间香囊，便如此道。</p>

“不必了，”谢长安松开手，任凭香囊落下，在腰间晃荡。“这是阿漓出嫁前绣的，我想着如今也算遗物，她尸骨未寒，我多佩戴些时日，好提醒自己。”</p>

小郑：“提醒自己什么？”</p>

谢长安一笑：“自然是提醒自己要凭吊悼念她。”</p>

小郑：“谢姐姐节哀，方才我从内侍省那边过来，遇见刘内官了，他老人家要我转告你一声，让你明日去一趟山水池阁，那边新进了批书籍，让你去协助整理归类，此事已经报知张女官知晓了。”</p>

谢长安点头应好。</p>

小郑疑惑道：“怪了，山水池阁不是内城藏书处，怎的那里会添置新书？“</p>

谢长安：“先前听刘内官说，后妃有手不释卷者，去丽正殿或中书省借书又多有不便，陛下索性下令多辟一处藏书阁，以后凡是丽正殿藏书，多备一份副本，置于山水池阁，也能防走水损失。”</p>

小郑：“原来如此，姐姐爱读书，又常年跟着刘内官在内城藏书处出入，这差事交给你再合适不过。我知你来去匆匆，午食定还未用，给你带了些饭菜在屋子里，你快先去用了吧！”</p>

谢长安露出笑容：“还是你好，多谢！”</p>

两人闲话几句，分手别道。</p>

小郑去忙差事，谢长安则回屋内用餐小憩。</p>

她自幼在皇城长大，看惯了不见血的刀光剑影，处处刻意低调不肯出头，至今仍是一名普通宫女。</p>

不过谢长安也算熬出资历了，不必再起早贪黑干那些力气活，如今各处见了她，都愿意卖几分人情，帮刘内官整理内城藏书的差事，更是非她莫属。</p>

只因前两年在集贤院干活，她几乎将里头的藏书都认了个七七八八，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它们的位置，刘内官还真少不了她这个帮手。</p>

从前李漓常说她被小时候的变故吓坏了，谨慎过头，但李漓不知，谨慎低调，才是谢长安的保命安身之法。</p>

但是如今，她改变想法了。</p>

谢长安在桌旁静坐片刻，起身走到床榻边，掀起枕头被褥，伸手摸索。</p>

少时，她手中多了一把匕首。</p>

宫人是不能携带刀兵的，所以这只是一把竹匕。</p>

竹子削成匕首形状，外套竹鞘。</p>

但真要杀人的话，也能致命。</p>

竹匕崭新，是这几日才削成的，手指在尖处一碰，就有血珠冒出。</p>

谢长安确认匕首还锋利如初，就将东西又放了回去。</p>

时近黄昏，屋内光线渐暗。</p>

远处有些喧哗，隔着重重高墙隐约传来。</p>

谢长安确认枕头被褥安放如初，走到窗边往外眺望。</p>

残阳如血，竟比往常更要红艳，照过来像洒了满身的血。</p>

不知怎的，谢长安忽然想起王亭下午说过的话。</p>

今日她对小郑说起宫中用度变化，谈起局势纷乱，说到底也是自己推测，但王亭却说他的神仙师父也道天下大乱将至，生灵涂炭近在眼前。</p>

谢长安羡慕王亭的仙缘，却并不嫉妒。</p>

正如那道人所言，不中听，但一针见血。她自小命苦，好不容易咬着牙一点点熬过来，能保住命已经千难万难，根本没资格去奢求其它，更勿论那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仙缘。</p>

这仙缘想来也是看人下菜碟的，否则你瞧，为何出身太原王氏的王亭就有这份锦上添花的福缘，而她这种在泥泞里打滚的人，却终其一生都可望不可求？</p>

但，若果真要天下大乱，她也得先把那件事做了。</p>

既然神仙不肯助力，那大不了，她用命去换便是。</p>

往年这个时候，陛下应该早就带着贵妃启程前往华清宫过冬了，如今却还没有动静，可能是想等前线军报。</p>

如果前线形势有所缓解，那再过些时日，陛下还是会去华清宫的，不过应该定在正月之后，因为元旦的大朝会需要在太极宫进行。</p>

朝会时帝驾周围必然戒备森严，但散朝之后，天子会在后殿稍作歇息，届时就会随意许多。</p>

后殿……</p>

谢长安合目冥想，太极宫各殿方位路线已在她脑海清晰呈现。</p>

一声惊雷骤然响起，震动天地！</p>

谢长安睁开眼。</p>

这才不过一会儿，外头夕阳无影无踪，连最后一丝余晖光亮也无，竟是彻头彻尾的黑暗！</p>

夜晚宫内各处会点灯，但这会儿还未到上灯的时辰，真就是伸手不见五指。</p>

难不成是天狗食日？</p>

那怎么还会有雷声？</p>

谢长安轻手轻脚推门出去。</p>

一颗流星划过，霎时将头顶一片照亮。</p>

亮如白昼！</p>

不，不是流星！</p>

它比流星更亮，间或还夹杂一些其它颜色。</p>

天目盈光，云绝月熄，游浮万籁，两仪四象，生生不灭，仿佛那洪荒宇宙亘古未解的奥妙悉数隐藏蕴含其中了。</p>

那是看遍宫中藏书也描绘不出的绚丽！</p>

谢长安忽然有些明白，白天那道人为何说她根骨悟性不宜修仙了。</p>

因为她看着这团天外“孤星”，明明心中若有所得，呼之欲出，可偏偏脑海一片空白，有种置身宝山而不知何处下手的焦躁急切油然而生！</p>

双目都刺痛起来，谢长安却仍舍不得眨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