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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娘,咱们家小,如今你大嫂刚生下你大侄子,恐怕无法再腾地方给你们住……”</p>

久别重逢的惊讶和喜悦褪去,郑大兄看了看她们二人,脸上只剩下为难。</p>

小郑脸上的欣喜也被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来,褪了大半。</p>

“大兄,我们只要一间屋子栖身便可,不要多的。”</p>

“这……”郑大望向兄弟,“二郎媳妇尚未过门,倒是有间空屋子……”</p>

郑二顿时有点毛了:“大兄,我这屋子堆满杂物,还未收拾出来,你那明明还有一间空房的,怎的打起我的主意了!”</p>

小郑的心不断往下沉,没有底。</p>

郑大兄还待再辩,见她脸色难看,这才解释道:“小妹勿要生气,我这边的房子也是多日未打扫了,而且就在灶房旁边,唯恐你们不满意。”</p>

小郑心灰意冷,已经不想住了,谢长安却抢先一步道:“那就有劳两位兄长了,且容我们借住几日就好,等长安局势稳定下来,我们会另谋出路,这几日的房钱也不会少了你们的。”</p>

郑大兄倒是会说话些,闻言忙道:“看你说的,亲妹妹回来住,我们哪里还能要房钱,快进来吧!”</p>

他让妻儿都出来见了二人,又让妻子赶紧准备饭菜,谢长安也说话算话,拿出一些银钱放下。</p>

这些年在宫里,她没有额外开销,也无长辈需要奉养,倒是攒下不少钱财,一时经济无忧,但她知道财不露白,贸然拿出更多的钱,在这里不安全。</p>

刚才门口一番对峙,把兄妹几人久别重逢的喜悦冲散得所剩无几。</p>

郑家兄弟与小郑对坐,大家大眼瞪小眼,甚是无趣。</p>

小郑内心疲倦,寻了个借口,就与谢长安钻进郑家安排的小屋,她们还得亲手打扫,颇费一番工夫,待两人一猫重新能坐下来说悄悄话时,已经天黑了。</p>

“谢姐姐,对不住,我真没想到家里是这样一个光景……”</p>

“说什么傻话,此间也算安静,现在城中一片大乱,我们想要租个房子都不好租的,更不必说住客栈了。”</p>

谢长安不以为意,将一碗粟米饭放在她面前,又拨了点给阿瑕,大白猫灵巧跃上桌子,低头吃起来,倒也不嫌弃。</p>

虽是交足了房钱和吃饭用度,但郑大郎给她们送来的饭菜也并不如何好,今日甚至连荤腥都未见,只有两碗米饭,和孤零零一盘水精菜,也就是水煮白菜。</p>

“叛军入城,必要抢掠一通,之后朝廷可能会把长安城抢回来,但那都是贵人们的事,百姓想要保命尚且困难,这周围都是贫民,一时半会不至于有杀身之祸,不过也不宜久留,今后作何打算,你恐怕要先想好。”谢长安道。</p>

小郑惶惶不安,哪里知道如何打算。</p>

“那姐姐如何打算?”</p>

谢长安道:“我可能要离开长安城。”</p>

小郑啊了一声:“去哪儿?”</p>

谢长安摇头:“还不知,可能四处游走,也可能择一地安居,走一步看一步吧。”</p>

最重要的是,她今日看了老道士与刺客的交手,又经过城门被泼皮们骚扰的这一出,深知武力在乱世的重要性,更下定决心寻一处地方好好修炼,就算练不成仙术,好歹也把身手练得更好一些,将来若有机会,她依旧想要去找皇帝。</p>

只是这些惊世骇俗的想法,她却不打算和小郑说,谢长安勉强算是能自保,也够机警,但她无法保证小郑的安危,所以才想先把小郑安顿好,再放心离开,郑家兄弟虽然有些势利,但好歹比在外面游荡,或者留在宫里安全。</p>

“等朝廷收复长安城,宫里肯定缺人,你若不想留在家里,可以回宫里去,以你的勤勉,六局二十四司必有你的一席之地。”</p>

小郑咬着下唇:“姐姐,那你以后不回宫了吗?还是宫里安逸些。”</p>

谢长安沉默片刻:“从前我也觉得宫里安逸,像我这样的人,从早忙到晚,别想太多,一辈子也就过去了,但是李漓走后,我夜晚闭上眼睛,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她的枉死。”</p>

太多条人命压在她身上,又无意间得了宝珠,谢长安越发觉得心里沉甸甸。</p>

别人没有她这样的机缘,毕生浑浑噩噩只能为刀俎上的鱼肉,那刺客尚能奋力一搏,而她呢,难道就甘愿困在深宫望着头顶那点青天,每回想起故人的死都扼腕憾恨,又或是畏畏缩缩苟且活着,护不住身边的人?</p>

“谢姐姐,你素来主意大,我知道拦不住你,可我舍不得你,你别那么快走,好不好?”</p>

郑家人靠不住,小郑对她越发依赖。</p>

“我自然不会那么快走的,起码也要等过几日,看看形势再说,若城中实在不安全,我便先带你出城安顿,睡吧。”</p>

用完饭,外面没什么好逛的,郑家人也没准备油灯,小郑连做点针线活都不成,只能躺在床上与谢长安闲话家常。</p>

“哎,我真想不到家里会变成这样,明明爹娘在时还好好的,两个兄长也都老实,从前在宫里听张女官说起她家里人不好,我还暗自庆幸,如今看来,我们倒是半斤八两,同病相怜。”</p>

“你便想想好的,”谢长安笑道,“好歹现在你还有家人可投奔,也还有一屋可栖身,若与我一样,出来都不知道往哪儿走。”</p>

她语气倒是平静,如在说邻人故事。</p>

小郑抱着她的胳膊摇晃:“姐姐,我就是你的家人啊,这里也是你的家。”</p>

“好,你担惊受怕一天,也该累了,快歇息吧!”</p>

小郑睡着之后,谢长安开始盘膝闭目,打坐冥想。</p>

她的“修炼”毫无章法,也没有老师指点,全凭自己当日“吸收”宝珠之后胡乱摸索的,一开始不管用什么姿势,怎么运气都毫无效果,还差点遭遇宝珠力量的反噬,后来才渐渐学会用面向夜空打坐的姿势,梳理经脉,收敛气息。</p>

时至如今,当她全身心摒弃物外干扰,放空思绪时,隐隐能感觉体内灵力与头顶日月星辰互相呼应,有所感召。</p>

谢长安读过藏书处的许多书,本朝崇尚道法,她也跟着背了不少,冥冥中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传说中天人合一的感召,是修道之人可遇不可求的机缘,但因为没有得到高人教导或指点,依旧懵懵懂懂,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p>

好在,反映在身体上的变化却是一点一滴在起作用。</p>

先不说她今日在宫城外出手挫败一干泼皮少年,便是现在,隔壁屋子郑大夫妻的呼吸声与窃窃私语,她也都能听个分明。</p>

郑家不富裕,外头现在又乱,突然多了个从宫里出来的妹妹,难免人心浮动,说些见识浅薄的话。</p>

但谢长安见惯了宫中冷暖,对这些话也只当清风过耳,浑不在意,反倒是这方寸之地,尽在掌握,又不必忧心明日要早起当差,天地万籁,斯是陋室,难得片刻安宁。</p>

如此时光易逝,转眼数日悄然而过。</p>

谢长安白日里帮郑家干点家务,无事就躲进小屋静坐养神。</p>

外头越发混乱猖獗,民房时有起火,抢掠也不在少数,那些没能随着帝驾一块逃走的京都府衙官兵总算打起精神,零零散散地维护秩序,许是想要在叛军入城后留个好印象,保住官职。</p>

城中百姓也松一口气,只当混乱得以逐渐平息,却未想到他们即将迎来大唐建国一百三十八年来最震撼的剧变,以及,最惨烈的屠城。</p>

六月廿二,安禄山终于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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