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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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燕寝出来，黎昭乘小轿离宫，静默地摩挲起掌心，即便红痕未消，心里却不痛不痒，待回府见到祖父，面色如常地走过去。</p>

黎淙本以为孙女会哭花了脸躲进闺房一声不吭，如同往常每一次与天子不欢而散，都是默默消解委屈，生怕被他瞧出端倪，哪曾想，小丫头非但没觉得委屈，还笑吟吟的。</p>

老者哼一声，“怎么，要强撑到何时？”</p>

古木到手，黎昭心情不错，将适才的憋屈抛之脑后，“冲动行事，自食恶果，认罚。”</p>

“真没强撑？不用爷爷替你出气？”</p>

黎昭摇摇头。</p>

咦？奇了怪了。</p>

黎淙捻一绺胡须在指尖，试探问道：“怎么突然想开了？”</p>

怀春少女不再因为心上人愁眉不展，是一种心境的成长，黎淙是过来人，看在眼里，虽疑惑，却欣慰。</p>

“爷爷，昭昭以后都不会自讨没趣。”黎昭挽起老人的小臂，叮嘱他要按时服用以古木配置的新药。</p>

“嗯。”黎淙将信将疑，仍当孙女在强撑说气话，等这茬子过去，还会屁颠屁颠入宫去。自小养成了喜欢一个人的习惯，没经历大风大浪，怎会轻易放下。</p>

手头还有军务要处理，黎淙揉揉黎昭的脑袋，问道：“长公主被驸马囚禁的事，你是如何知晓的？”</p>

天高皇帝远，一方总兵飞扬跋扈是常有的事，若非亲临那边，很少能听到确切的消息。孙女是闺秀，除了宫中和府邸，几乎没有出过远门，怎会清楚平锦总兵的家务事？</p>

黎昭开始卖关子，“昭昭拥有大神通。”</p>

“别胡诌，说实话。”</p>

一件事不足以让祖父相信发生在她身上的玄学，黎昭打算继续卖关子，等再预判几件大事，谋而后动，才能真正说服祖父。</p>

爷孙俩分开后，黎昭回到后罩房，一进闺房，就见黎蓓亲自端着饭菜前来。</p>

全是黎昭喜欢的吃食。</p>

面对体贴入微的义妹，黎昭道了声“辛苦”，没有立即动筷，而是侧倚在乌木打造的贵妃榻上单手撑头，看上去没什么食欲。</p>

“我辛苦什么？倒是姐姐为爷爷的旧疾煞费苦心，是一等功臣。”</p>

黎蓓自顾自说着，言笑晏晏，舀一碗菌汤扭过头，发现榻上的女子合了眼帘，眉心微蹙。</p>

只当黎昭在御前挨了惩戒心情不好，黎蓓放下汤碗，取过毯子盖在黎昭身上，悄然退了出去。</p>

待射入门缝的晚霞被门扇遮挡，黎昭睁开眼，泠泠眸光凉如水，一刻也不愿与之相处。</p>

步入腊月，时至年根，远行的羁旅者陆续回城，皇城的外乡人陆续离城，黎昭与祖父的偏房骆氏商量，给了府中仆人回乡探亲的机会。</p>

有家室的仆人们拿着赏钱，背起箱笼，欢欢喜喜地离府了。</p>

侯府一下子清幽下来，转眼除夕。</p>

府中一直是由庶媳傅氏和黎凌宕的妻子佟氏共同操持中馈。</p>

一大早，还未起身的黎昭就听见佟氏拔高音量，指使仆人贴春联、粘窗花。</p>

佟氏出身将门，嗓音浑厚，比起小家碧玉的傅氏，更得黎淙看重，两人明争暗斗多年，历来是傅氏处于下风。</p>

黎昭从前不喜欢听傅氏嘀咕佟氏，觉得是恶意的编排，如今多了感同身受，心情好时，还会安慰傅氏几句。</p>

用过年夜饭，一家人围在一起守岁。</p>

有黎淙在，任凭傅氏和佟氏如何针锋相对，都不敢在公爹面前造次。</p>

黎昭坐在摇椅上，膝头盖着毯子，安静看着庶出一脉，他们虽出身稍稍差些，但前世在面对黎凌宕的屠刀时，腰杆子都是直的，从骆氏、傅氏再到庶妹黎杳、庶弟黎黎宏，没一个委曲求全的。</p>

搭在毯子上的手慢慢收紧，少女对庶出一脉多了珍视。</p>

这一年的除夕，黎昭没有如往常那样死皮赖脸入宫伴驾，终于不再是黎淙漏风的小棉袄。</p>

灯火通明的燕寝内，萧承屏退了一众皇亲国戚，坐在红泥小火炉旁独自烹茶。</p>

身上依旧是一袭青衫。</p>

玳瑁猫趴在他的脚边，蜷缩着身体，沉沉睡去。</p>

殿内静幽，落针可闻，银骨炭的灼烧声清晰入耳。</p>

没有黎昭在旁守岁，青衫身影多少有些孤单。</p>

习惯成自然吧。</p>

萧承用小铜铲戳了戳炉子里的炭火，有火星飘渺上升，映亮他的面庞。</p>

等釜内茶汤冒起泡，他才想起，所煮的陈年岩茶，是黎昭去年深秋送给他的。</p>

“承哥哥，岩茶能减轻胃寒，你胃不好，适当喝些。”</p>

“承哥哥，以后每年守岁，我都入宫陪你。”</p>

“你不孤单？可我觉得你孤单呀。”</p>

少女银铃似的声音回荡在耳畔，萧承撇开小铜铲，微微压低眉宇。</p>

果然习惯要不得。</p>

“曹柒。”</p>

珠帘外走进一道身影，虽身量不高，但腰是腰、腿是腿，苗条匀称，纤细空灵。</p>

“小奴在。”</p>

“派人去打探一下，长公主和齐容与的车队，哪一个先入城。”</p>

“诺。”趁着殿内无旁人，天子又背对珠帘坐在雪白的毡毯上，曹柒才敢抬起眼，看向那道被灯火镀上轮廓的背影。</p>

宽肩窄腰，昂藏挺拔，明明有着读书人的飘逸洒脱，却又散发淡淡的忧郁。</p>

两股气韵缠络，时而清霁，时而阴鸷。</p>

距离皇城千里之外的山坡上，北风急呼啸，枯草覆寒霜，一行人马立在其上，眺望起伏绵延的石峦。</p>

一名老将双颊红透，手背皲裂，迎着风雪呵出一口白汽，“少将军，不知皇城的酒，可比边关烈？”</p>

一名年轻男子跨马握鞭，朗眉星目，爽朗笑道：“最烈的酒永远是下一次品尝到的，这样才有期待。”</p>

“驾！”</p>

年轻男子扬起马鞭，一骑绝尘，溅起层层雪泥、草屑。</p>

哒哒的马蹄声阵阵作响，青年身姿入画。</p>

应了那句“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1”。</p>

元宵节过后，一波浩浩荡荡的队伍驶入宫城，茜裙白裘的中年女子走出马车，站在车廊上俯看一众朝臣相迎。</p>

“恭迎长公主回朝！”</p>

萧承给了长姐盛大的迎接仪式，也堵住了那些习惯说三道四之人的嘴。</p>

一朝长公主不容人轻视。</p>

在一道道恭敬的问安声中，年过三旬的慧安长公主萧琼由萧承扶下脚踏，长期被囚禁外加舟车劳顿，再名贵的胭脂，也遮盖不住女子脸上的憔悴。</p>

萧琼站定马车旁，环顾一圈，像是在寻找什么人。</p>

去往凌霄宫的路上，萧琼看向并肩而行的天子，“方便的话，陛下能准许我见一见黎家丫头吗？我记得好像唤作昭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