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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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十天一隔的大朝会上，裴诠换下蟒袍，摘下白玉冠，他戴上展脚幞头官帽，身着青色圆领袍，手持笏，列于百官之中，若鹤立鸡群，俊朗耀目。</p>

大盛旧例，储君以外的皇子入朝，与百官同衣，从前豫王虽也上朝，却从未参政，如今却撤下王爷威仪，换上正六品官袍。</p>

豫王参政了。</p>

明面上官职小，实则看万宣帝肯不肯放权，否则，就算豫王当上户部尚书，也只能是虚职。</p>

而今天早朝上，万宣帝分派给豫王的，却都是实权的。</p>

再看东宫，太子告假。</p>

明明才刚夏日，朝上百官，却嗅出一点秋意之凉。</p>

…</p>

凤仪宫大殿内，隐隐一股龙脑油味，凉飕飕的，张皇后头戴一道蝠纹抹额，宫女正给她揉着额角，从昨夜，她就犯了头风，到现在不见好。</p>

太子妃李氏坐在下首，泫然欲泣：“东宫是早预料到了的，王爷的官职也不大，只是，陛下还要王爷去知行殿……”</p>

开国圣祖有言：知而行，行以致知，方能治天下。</p>

因此，在知行殿读过书的皇子，不一定承大统，但承大统的储君，势必去过知行殿，以遵祖训，是为正统。</p>

从前裴诠师从大学士，虽是独一份的待遇，东宫看在眼里，却也知道终究不算正统，而今，万宣帝竟也让裴诠去知行殿。</p>

东宫自有怨，到底谁才是万宣帝的血脉，万宣帝真把自己当圣人了，好不容易到自家手里的基业，就要让给豫王？</p>

那豫王遵先帝为父，遵万宣帝为兄，太子夹在其中，又算什么？来日太子登基，莫不成大盛最尴尬的皇帝？</p>

自然，此话大逆不道，李氏心中再不甘，也不敢提。</p>

张皇后闭眼：“圣旨已下，金口玉言，岂有改的道理？”</p>

李氏擦眼泪，说起另一件事：“也是，臣妾是瞧玉慧整日在家中，很无趣，心疼罢了。”</p>

提起玉慧郡主，张皇后也是不舍的，不由想起薛家，要不是秦老夫人进宫觐见，她也绝无可能让薛家姑娘给八公主伴读。</p>

而她与薛家渐行渐远是发生在平安被拐后，至今，她还没见过薛平安。</p>

都说她在乡下养了十年，如今气度不凡，半分不像村妇，她倒也好奇。</p>

张皇后叫嬷嬷：“把八公主的伴读都叫来，本宫还没见过她们。”</p>

不多时，嬷嬷便带着四位姑娘前来，分别是薛家三位姑娘，以及宁国公府的徐敏儿，四人皆低头，行跪礼，拜下：“参见皇后娘娘、太子妃殿下。”</p>

她们这个年纪，身量苗条，各有千秋，只是其中一人，肩背薄削了些，却姿仪轻盈，好似独立尘世，仙姿佚貌。</p>

张皇后：“抬起头来。”</p>

底下姑娘一一抬头，张皇后目光掠过她们的面容，停在那位早早引起她注意的女孩儿身上。</p>

她一眼就认出，她肯定是薛平安。</p>

张皇后是抱过小平安的，当年小女孩若仙童，冰雪可爱，她自己瞧着也很喜欢。</p>

如今薛家有女长成，和小时候很像，却更好看了，好一张芙蓉面，眉眼精致，肌肤细腻，体态曼妙，她在哪里，就将哪里遽然点缀出一抹亮色。</p>

最难得的是她眉目一如当年，清澈明亮，烂漫纯稚。</p>

太干净。</p>

张皇后想，这样一个女子，可压不住豫王。</p>

因玉慧被禁足，多多少少和薛平安有关，张皇后叫她们来，是有打压之意，只是，真到了这时候，她又犹豫了。</p>

太子妃李氏见张皇后不说话，便对四人说：“听说你们在云桃山庄，玩了一日？”</p>

薛家三安没答，徐敏儿说：“回殿下，正是，如今桃花开的最后一轮，再晚一些，只怕花也谢了。”</p>

李氏冷笑：“可惜，玉慧郡主还有十多日，才能像你们一样出来走走，踏青玩耍。”</p>

薛静安和薛常安这才相继明白，原来凤仪宫传唤她们，是为这事，顿时心跳到喉咙口。</p>

徐敏儿知道此事与自己无关，她闭上嘴，见到薛静安、薛常安紧张，她心里隐隐有些好笑。</p>

以前，薛家因为这门婚事，惹得东宫不喜，吃了不少挂落，不过那是以前，日后裴诠参政，东宫再没法明目张胆针对豫王府。</p>

这时机正好，宁国公府该和豫王府搭上关系了。</p>

当下，另外两安正低头不敢言语，徐敏儿有些好奇，平安是不是也正惶恐着，便悄悄看向平安。</p>

这一看，徐敏儿愣住，她们三人不敢妄动，平安却从容不迫，半分没被太子妃的话影响。</p>

甚至，她好像，还在认真地看着张皇后。</p>

徐敏儿都怀疑自己看错了，她怎么敢的？再看一眼——</p>

平安确实在瞧张皇后。</p>

张皇后清了下嗓子，徐敏儿赶紧低头。</p>

平安依然淡然平视。</p>

按说，官宦子女不能这么直视皇后，只是，平安眼睛水润润的，眼神毫无冒犯，被她看着，反而像自己身负什么不得了的才能，多被她看看，才好呢。</p>

张皇后不由摸摸额上抹额。</p>

李氏不见平安惊怕，心里不悦几分，又说：“薛平安，玉慧被豫王惩罚，禁闭在家中，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p>

平安这才把目光，分一点给太子妃，她想了想，原来这几天，玉慧没来知行殿，是被关在家。</p>

她有点羡慕，轻声说：“不用进宫读书了呀。”真好，这样的好事，王爷就没对她做过。</p>

张皇后：“……”</p>

一霎，李氏脸色黑如锅底，好一个薛平安，居然嘲讽玉慧！</p>

她刚要开口，张皇后却说：“行了，你们回去吧。”</p>

四人再行礼，起身退出凤仪宫。</p>

把人叫来，还没下马威，却这么轻飘飘放走她们，李氏不服：“母后！”</p>

张皇后冷声：“你也跟玉慧一样脑子不清醒，要在宫里羞辱薛家的女孩么？”</p>

李氏忙起身行礼：“臣妾知错。”</p>

张皇后想起薛家平安那双眼眸，她活了五十多年，如何听不出那句“不用进宫读书”的诚挚？</p>

她是真的这么认为的，比起进宫当伴读博得好处，她却觉得，在家吃吃喝喝，也有趣味。</p>

要不是这是薛家的姑娘，张皇后当真会笑了，毕竟，深宫高墙里，从不缺长袖善舞的聪明人，却也没有说真话的愚人。</p>

愚人愚人，自有天福。</p>

若玉慧有她三分心性，也不会做出大庭广众之下，把人骗去换衣裳的事。</p>

虽然张皇后疼宠玉慧，这次，却也是玉慧太不谨慎。</p>

罢了，她示意嬷嬷解下自己抹额，又说：“都还是小孩呢。”</p>

大人的事，何必牵连小孩。</p>

…</p>

离开凤仪宫，平安还在回想。</p>

乡下围在榕树下的老人家们总说，帝后是为龙凤，乃大盛天命。</p>

今天她亲眼看到了，皇后不是凤凰，是人，那皇帝应该也不是龙，也是人，以后回皖南，记得告诉大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