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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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这才明白，他让她睡在棺材里不是故意捉弄，倒算是着意体贴了。</p>

她小声咕哝：“你师父真是个怪人。”</p>

韦训微笑道：“委实如此。不过人固有一死，多数都在梦中。死在棺材里，直接拉去埋了，还免了入殓的麻烦。”</p>

宝珠心道这话虽然在理，却不知为什么有一股淡淡的死志。又想陈师古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好像从哪里听过。但这些以武乱禁的贼寇之流根本不登朝堂，应该只是碰巧重名。</p>

韦训再次躺到棺材里，宝珠也忍着不适，枕着包袱，躺在稻草上。</p>

大宅内一片寂静，仿佛时间在此刻凝固，只有微风在庭院里轻轻吹拂，拂过石阶，穿过回廊。</p>

她害怕稻草里有跳蚤虱子，又害怕宅子里有鬼魂活动，哪里能迅速入睡。小声问：“除了我，你见过别的人被活埋吗？”</p>

棺材中沉寂片刻，传来韦训闷闷的声音：“有几次。只是我开棺的时候，已经没救了。”</p>

“他们……死得很凄惨吗？”</p>

韦训心道：那岂止凄惨？棺材内满是带血的抓痕，以至于指甲都嵌在棺盖上。尸体因窒息而表情狰狞，四肢扭曲，哪怕腐朽殆尽，死前一刻的惊恐依然蚀刻在面孔上，无论经过多少年，都永远不能抹去。</p>

宝珠能够侥幸存活，只是因为地宫封闭不久，还有些新鲜空气残留。倘若他还有足够的时间，耐心等上几个月再去盗掘，能见到的就是她的遗体了。无论生前有什么清幽香气，只会化作腐烂尸臭。</p>

此间种种凶险，他不想详述，低低地道：“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快睡吧。”</p>

破旧的棺木再次陷入应有的寂静。</p>

宝珠本以为荒废的翠微寺就是她平生所经历过最差劲的住处了，然而人生境遇的滑落是没有底线的，夜宿在闹鬼的凶宅之中，跟睡在棺材里的人卧谈，将来就算叙述给兄长和弟弟听，他们也未必会相信吧。</p>

她只能安慰自己，起码这是大户人家的正堂，比旅店那令人作呕的通铺要宽敞清爽。</p>

一豆烛光上下跃动，根本睡不安稳。</p>

宝珠一会儿觉得夜风拂过房檐上的草，似乎有妖物在上面爬；一会儿听见朽烂的窗户吱呀作响，像是有鬼怪向室内窥探；烛火跳动，就像鬼影跳来跳去。风吹草动都让她浮想联翩，毛骨悚然。</p>

“喂，你睡着了吗？”她用极小的声音问了一句。</p>

棺木里悄无声息。宝珠偷偷爬起来瞧一眼棺材内，见韦训侧身蜷卧，纹丝不动，她心下稍安。</p>

一更之后，蜡烛燃尽了。瘦驴在黑暗中缓缓嚼着豆饼，是她能听见的唯一活物响动。</p>

连借宿的客人都见不到天明……</p>

虽然是村汉之言，但那些话反复在脑海中回荡。半梦半醒之间，她忍不住回想起宫中流传的冷宫弃妃以生魂害人等种种传说。黑暗中，各种幽暗诡异的景象如同走马灯般纷至沓来，分不清究竟是幻觉还是梦境。</p>

不知躺了多久，宝珠忽然听到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发出幽微哀叹：哎……</p>

她以为自己神经紧张听错了，又或是把梦中的事情带入了现实。她竖起耳朵，凝神静听，庭院深处再次传来一声哀叹。院中的荒草在月光下摇曳，不知是风的作用还是别的原因。</p>

宝珠全身毛发耸立，手臂环绕膝盖，蜷缩在稻草堆里一动不敢动。</p>

庭院的荒草簌簌有声，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潜伏。</p>

那发出哀叹的东西似乎正在逐渐靠近正堂，宝珠犹如坠入冰水之中，心脏突突直跳。突然，头顶的房梁上传来一声凄厉猫叫，她被吓得差点哭出声，往稻草里使劲藏了藏，秸秆扎得脸上皮肤生疼。</p>

行李里还有备用的蜡烛，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想钻出去拿。</p>

梁上那声猫叫后，庭院里的动静平息了片刻。</p>

宝珠屏住呼吸，想要出声叫醒韦训，又怕被鬼物听见了声音，急得泪盈满眶。正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草丛中的那个东西又动了。</p>

“好恨呀，我好恨呀……”</p>

随着声音缓缓移动，那东西逐渐靠近正堂，似乎是要攀着围廊进入堂中了。梁上的东西又发出一声威吓的凌厉叫声，像是要扑上去撕咬猎物的猞猁。</p>

这两个模糊不清的东西一上一下，在黑暗中互相对峙，宝珠吓得头皮发麻，浑身瑟瑟发抖。但不知为什么，韦训睡得极死，没有任何反应。</p>

两个鬼物闹了片刻，她在崩溃边缘徘徊，泪珠簌簌而落，一会儿想就这么光着脚冲出大宅去旷野中露宿，一会儿又想把自己拖到如此境地的韦训狠狠抽上几鞭。</p>

终于忍无可忍，惧极而怒，少女一跃而起，左手抄起身边的角弓，右手抽出一把羽箭，开弓搭箭，先冲着头顶梁上嗖嗖嗖速射三发，又冲着院子里发出声响的地方射了三发。</p>

“滚！都给我滚！”</p>

一声带着哭腔的暴喝，六发箭矢全部出手后，整座庭院一片静谧，谁也不出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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