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 1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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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四百三十万。</p>

多么渺小又值钱的感情。</p>

那是祖岐生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喜欢弟弟的。</p>

同样，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感情可以淡漠到这个程度。</p>

他能笃定说，这个世界上，他唯一在意的人只有祖岐安，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喜欢。</p>

如果连对弟弟的感情都少成这样，那其他就更不用想，他也想不出来。</p>

以防万一，祖岐生还是询问了类似的其他，比如对父母的感情啊，对当初照顾他的孟警官的感情啊……</p>

交易员很诚恳的告诉他，您不能变卖自己没有的东西。</p>

祖岐生：“那我对自己的感情呢？”</p>

交易员笑容依旧：“您不能变卖自己没有的东西。”</p>

祖岐生笑了。</p>

他问了很多，得到了很多报价，他需要进行判断，哪些东西不会对他和祖岐安造成影响，或者说影响很低。</p>

人从出身开始就要不断做加法，交易所则是要做减法。</p>

而需要支付的代价其实并不只是失去本身。</p>

祖岐生最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人。贪婪、庸俗、总拿各种能摆得上台面的说辞包装行为。</p>

他没学会要怎么爱自己，但不接受失去，除非得到得更多。</p>

但交易所就是要失去，得到的是没意义的货币。</p>

他迟早会后悔。</p>

不管卖了什么，他最后都会后悔，并一股脑去怪罪唯一能怪罪的东西——对祖岐安的情感。</p>

毕竟他只喜欢这个弟弟了，喜欢和讨厌，爱和恨都只有一步之遥。</p>

祖岐生还是太贪婪了，唯独不想变成那样，他不要在失去后还要被失去的东西折磨。</p>

还是留着吧，对傻弟弟的感情少就少点，总比没有强。</p>

最后，他想到了一个失去了也无足轻重，很少，又很珍贵的东西。</p>

祖岐生问：“我的未来值多少？”</p>

或许是货物太抽象，太难衡量，交易员的评估花了很长时间，一直没给回复。</p>

祖岐生坚信，一定会非常非常值钱。</p>

毕竟他从小就觉得自己没有未来。</p>

他的未来都是在无数个深夜的干呕下，在犄角旮旯里捡来的，又脏又烂，擦拭擦拭勉强能塞回胸膛。</p>

平时他也会掏出来看看，试图瞧出点端倪，不过总是不得章法，那个时候他就会转头去看桌边的蠢弟弟。</p>

弟弟和他长了一样的脸，但比他干净，健康，还爱呲牙咧嘴。</p>

祖岐安的未来不值钱，他的未来才值钱。</p>

果不其然，交易员也说：“目前根据市场行情，这件物品我们可以提供的收购价格是五千四百三十万，这是基于当前的市场需求和物品的具体状态评估得出的。”</p>

——祖岐生的未来，居然和祖岐生对弟弟的感情等价。</p>

回溯结束后，楚祖立刻换到了祖岐生的角色。</p>

他在家里沙发上坐着，周围一片狼藉，胸膛里的心脏狂跳。</p>

他记得之前在管理员房间的镜子里见过，那是一颗又小又黑的心脏，羸弱无力，现在重回了胸膛，恢复供给，开始为了生存而拼命挣扎。</p>

系统在检查设定是否生效，楚祖二话不说马上出门，驱车往医院狂飙，在车上给孟裕安打去了电话。</p>

“第四枪了，又轮到了喻言，不管你有什么打算，都必须——”</p>

“ 孟哥。”祖岐生喊他，“你说有什么困难就联系你，你能帮就帮，还做不做数？”</p>

孟裕安沉默两秒：“你说。”</p>

祖岐生没说要求，他开始诉说那天的事。</p>

他的声音在电话中有些失真，语气也莫名比之前要真实。音量其实并不高，不仔细听的话，很容易被游戏中心的声音压过。</p>

孟裕安却能听得很清楚。</p>

“那天晚上我必须凑齐游戏押金。我一万，小祖一万。我去了交易所。”</p>

祖岐生说到这里，顿住了，孟裕安听到了牙齿摩擦的声音，接着他才继续开口。</p>

“然后我卖掉了两件东西。”</p>

孟裕安：“……两件？”</p>

……</p>

“两件！”呆毛小鸡把刚刚同步完成的设定集摊开在关服面前。</p>

【祖岐生去到了交易所，根据报价试探出了交易所规则。】</p>

【祖岐生卖掉了自己的未来。】</p>

【祖岐生在手上写，你卖掉的是焦躁，胆怯，还有对弟弟的感情。】</p>

【祖岐生卖掉了自己在交易所的记忆。】</p>

呆毛小鸡串联起了一切，语速飞快给关服梳理情况。</p>

“他太刁钻了。”</p>

“祖岐生先卖了未来，又卖了记忆，误导自己是卖了对弟弟的感情，这样就绝对不会因为后悔而心生憎恨……”</p>

“他本来就对感情很淡漠，如果潜意识觉得自己没有感情，那就能做到‘表里如一’。”</p>

“你之前说祖岐生很奇怪，当然会奇怪，他不是因为失去感情而茫然，他压根没失去！”</p>

“这个变态一直喜欢他弟弟，只要喜欢就一定会为自己的决定难受。”</p>

“他把所有的难受都总结为茫然——茫然个屁，他就是不想恨祖岐安，自己再难受也不想恨他！”</p>

在关服的沉默中，电话那头继续开口。</p>

……</p>

“我的未来，和我贩卖未来的记忆。但小祖给我找回来了——我都想起来了。”</p>

说到这里，祖岐生的语气很平淡，疲倦，像在说别人的故事。</p>

“我卖了很简单的东西，现在失而复得”，就这么无聊的程度。</p>

“那个傻子，他没必要给我找回这些，他应该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孟哥，你是不是赌了喻言赢？”</p>

孟裕安艰难道：“对。”</p>

“喻言会输。”</p>

祖岐生说，“我赌小祖输，他就一定会赢。他不知道我输了会不会破产，但他觉得，要是我赢了，一定会离开金融街，离开他。”</p>

“他很早之前就会玩左｜轮，摸到枪他就知道会是第几发。”</p>

“而且他必须赢，赢了你才有足够资金离开。”</p>

孟裕安：“我赢不赢……有那么重要吗？”</p>

他其实想问，我赢不赢，难道比祖岐安、你，还有喻言的命还重要吗？</p>

“喻言不会死——是祖岐安把你送了出去，他知道你的身份，知道离开的条件，是他用我的破产换你离开——这些足不足够成为他在现实世界立足的理由？”</p>

孟裕安：“……”</p>

祖岐生：“如果不够，我还能增加筹码，我已经让喻言在金融街创造足够完善的条件了，随时等你们的人来接手。”</p>

他说，“我可以承担所有玩家死亡的责任，乱来的人只有我，只要你们需要有人担责，我随时能成为那个人。”</p>

游戏中，喻言开出了第四枪——空枪。</p>

现在两人的几率各占一半，而在祖岐生看来，其实只有一个结果。</p>

祖岐生还在飙车，他必须足够快，在医院进入游戏中心，才能在游戏结束的瞬间做好补救措施。</p>

孟裕安听懂了祖岐生的意思。</p>

他知道自己弟弟已经成了不被社会接受的人。</p>

好不容易有了和金融街谈判的良机，祖岐安把找回失物的机会用在了祖岐生身上，而他自己永远是残缺的。</p>

祖岐生想让弟弟离开，无论如何也想，可他不会离开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金融街彻底完蛋。</p>

可祖岐生做不到这一点。</p>

他知道有谁能做到。</p>

比如曾经不辞万里，跨越国境拯救过兄弟的人，以及他背后的支柱。</p>

比起用手段导致玩家间接破产，祖岐安是切实实行了各种暴行。</p>

他们之前也谈论过，在现实规则下，祖岐安没有任何好结果。</p>

金融街迟早会被解决，不是由孟裕安也会是其他人。</p>

祖岐生想给弟弟创造某种可能。</p>

如果他能为了你赌命，如果我能为了你肝胆涂地，你能不能帮他在现实世界里找一个家，让他好好活下去？</p>

——这是祖岐生唯一的请求了。</p>

孟裕安确实完全不了解祖家两兄弟，他对祖岐安的认知建立在档案上，还有祖岐生的嘴里。</p>

他对祖岐生的了解多一点，也只有一点。</p>

如果只看档案，或者从咨询师手里拿到资料，只能隐约看出片面的特质。</p>

当更多的细节用人的声音叙述，这些特质就长出了血肉，随着讲述者温和的口吻和语气丰满。</p>

阅读文字和聆听感情完全不一样。</p>

孟裕安从没听过祖岐生近乎失态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又快又急，没有了平时的游刃有余，像随时都会咽气。</p>

他的声音为他添加了颜色，颜色一层一层重叠涂抹，变成浓郁的红。</p>

孟裕安本来不能给出答复，他说了不算，而且如果他离开，他没有能回来的底气。</p>

金融街是个很恐怖的地方，你在这里觉得没什么不对，潜移默化到了极端也意识不到自己的改变。</p>

比如他的同事，现在正死死盯着游戏的结果，热切期待着某人的死亡。</p>

而第五枪，祖岐安扣下扳机时，和空枪的咔嚓声同时响起的，是孟裕安的回答。</p>

“我会回来救你们，救你们两个。”</p>

同步直播的游戏画面里，祖岐安好整以暇拿着左｜轮，似笑非笑，电话中急刹车的刺耳声音和玩家发了狂的怒吼混杂在一起。</p>

“我保证。”孟裕安说，“但喻言不能死，绝对不能。”</p>

祖岐生说：“好。”</p>

枪里还剩一颗子｜弹，接下来是喻言的轮次。</p>

喻言快昏过去了。</p>

“小喻看起来好紧张。”楚祖说。</p>

系统：“宿主……小喻可能不止是紧张。”</p>

在祖岐生赶到医院后，楚祖马上切换为了祖岐安。</p>

和枪械有关的游戏都没有难度可言，子｜弹有重量，「王大师」能精准做出判断。</p>

退一万步讲，还有系统在，扫描个左｜轮还不简单？</p>

游戏的规则把每一步都框定了，要强行平局，或者搞些违规行为倒也不是做不到，但其实没必要。</p>

「胜负判断」是这样写的：</p>

触发子｜弹击发的玩家为失败者。</p>

存活的另一名玩家为胜利者。</p>

这条判断并不精准。</p>

哪怕是对着自己太阳穴开枪，也存在卡壳或者炸膛等小概率事件。</p>

而且中弹的人会不会马上毙命，也有很多说法。</p>

那如果六枪下来都没有触发子｜弹击发呢？</p>

如果没有所谓的存活的另一方呢？</p>

第三经济法规定了，会根据具体的平局概率和玩家反馈动态调整游戏设置。</p>

如果是道具出了bug，不属于玩家的责任，这时候平局是典型的庄家为了通吃而违规。</p>

金融街不会平局，只会为此做出补救规则。</p>

小黄鸡已经给楚祖列了一大串干扰左｜轮击发的清单，并输入进了「王大师」，绝对隐蔽，完全不违反现有规定。</p>

“你别紧张。”</p>

「王大师」三两下把左｜轮弹膛锁定机构干报废，楚祖把枪放桌面，朝喻言点点头。</p>

“赶紧，就剩下你这一发了。”</p>

喻言哆哆嗦嗦拿起不可能被击发的枪，可能正在脑子里酝酿遗言吧，围绕的玩家快把场子给掀翻了，他沉浸在自己的悲恸欲绝中，迟迟没有动静。</p>

楚祖耐心等着。</p>

系统也跟他一起等。</p>

设定修改后，「猫鼠游戏」也随即作出调整，祖岐生恢复了正常。</p>

剧情和人设依旧说得通，系统还是有些纳闷，为什么宿主会选择卖掉“未来”。</p>

喻言一时半会儿没动作，它干脆问出了口。</p>

楚祖：“这两兄弟原本都是没有未来的，正传里直接写明，他们已经死了，所有势力都被孟裕安接手。”</p>

小黄鸡不情不愿点头。</p>

懂，所以祖岐生“未来”的报价才会那么高嘛。</p>

“但现在祖歧安把他哥卖出去的东西买了回来，他的‘未来’回来了——这成了被设定集承认的事情。”</p>

楚祖说，“未来太虚无飘渺了，但读者会记住这件事。”</p>

我们怎么判断一个人是否有未来？</p>

很难说明，但对于仅存在于纸面的文字角色，这又很直白。</p>

他只需要被读者看见，并被读者希望一直看见。</p>

当祖岐生卖掉了未来，又在两次经济法的修改后找回了未来，并且在最后才说明——这还不够让读者记住吗？</p>

“祖岐生的剧情归纳起来很简单，他先是失去，然后失去，最后失去。”</p>

楚祖说，“从前传剧情一开始，读者就知道他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正文没有他的位置。现在他应该有了，要怎么有，这是作者需要考虑的事情。”</p>

小黄鸡恍然大悟：“您是在给作者施压……给作者提建议！”</p>

楚祖点头：“建议。”</p>

说实话，楚祖不觉得作者会在正文再把两兄弟摆出来，多两个牵涉到经济法改革的人物太难处理了。</p>

他也不需要让两个角色真的露面，只需要他们活在背景板里就好了。</p>

这只是作者一念之间的事情。</p>

楚祖只是把交易所当成了保险箱。</p>

从卖出到收回这数年，金融街帮它保管好了“未来”。</p>

那颗黑色的心脏已经快停止跳动了，现在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胸膛。</p>

楚祖不能在一开始就挑明，那个时候对面专员还是个满脑子悲剧的傻缺，搞不好就出意外。</p>

只有保证对面专员脑子健全——现在看来不止健全，还很积极健康，优秀得超乎预料——楚祖才会把这条设定写明。</p>

“不过也可能读者并不在乎这些，无论如何，我做完能做的事了。”</p>

楚祖看了眼喻言，改口道，“哦，还剩下个小喻——他怎么还在哆嗦？”</p>

小黄鸡：“您要不冲他笑笑？我看他现在压力有点大。”</p>

楚祖：“那他会直接吓死吧。”</p>

小黄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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