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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去环保局的路上,张国昌坐在后车座翻看着当天的报纸,突然他抬头问我:“市建委老杜去没去?”</p>
我回头说:“已经通知他了。”</p>
张国昌不放心地问:“市环保局谁在?”</p>
我非常理解张国昌的心情,他太把这次报告当回事了,便微笑着说:“市环保局对这个报告高度重视,局长申建军一直在。”</p>
张国昌如释重负地说:“他们都在我就放心了,特别是老杜,跟了我这么多年,最了解我的风格了。”</p>
奥迪车驶进环保局大院时,市环保局局长申建军率领班子会体成员在大门前似乎等候多时了,老杜已经由市建委委员升任副主任了,他殷勤地迎上来,亲自为张国昌开了车门。申建军也不失时机地迎上去,满脸堆笑地说:“欢迎老板光临指导!”</p>
申建军是个细高个儿,四方脸,浓眉大眼的。由于他高出张国昌一头,为了不损张市长的形象,他进来哈着腰,看上去像是驼了背。</p>
张国昌用关切的口吻说:“老申啊,大勇的工作很艰巨,你在技术上要给予保障啊!”</p>
申建军连忙表决心说:“张市长,您放心,市环保局全力以赴做好保障工作。”</p>
在市环保局会议室,大家围坐在椭圆形桌子周围,一个工作人员正在笔记本电脑前准备演示,林大勇拿着激光笔,准备讲解。</p>
张国昌坐在中央,不动声色地说:“开始吧。”</p>
林大勇由于紧张,近似木讷地说:“首先,我们对东州市城市生态系统现状进行了一个综合的评价。我们采集了大量的经济、政治、社会、环境等方面的数据,采用层次分析方法,对专家咨询所构造的判断矩阵进行数学计算处理,得出权威数据,进行综合评价,评价前,我先做一下环境容量的概念。所谓环境容量……”</p>
林大勇讲了不到五分钟,就开始卡壳,因为一些专业术语他也是似懂非懂,再加上死记硬背,将自己置于非常尴尬的境地。此时此刻,我从心里为林大勇着急,我非常理解林大勇的心情,非常理解他想通过这个报告在张国昌面前露一手的动机,但是,由于他太爱面子了,反倒弄巧成拙。他磕磕巴巴地讲着,张国昌越听表情越难看,我跟张国昌快两年了,对他越来越了解,张国昌聪明过人,但他文化底蕴不行,在图表上标上化学符号,他根本看不懂,必须用汉语标明。林大勇搞了那么多复杂的图图表表,张国昌一看头就大了,别提汇报了。</p>
林大勇磕磕巴巴地讲了将近两个小时,张国昌很耐心地听着。</p>
林大勇终于汇报完了,他瞪着双眼,呆立在那儿看着张国昌。</p>
张国昌阴着脸说:“别戳在那儿了,过来坐吧,大家觉得怎么样?”</p>
谁也没敢搭茬儿。林大勇坐在我身边,压力很大,紧张得直喘粗气。沉默了一会儿,张国昌点上一支烟环视一圈说:“我听了就一个感觉,这个报告什么也没说明白,汇报不是做学术报告,全国市长协会联席会议也不是学术研讨会,要让大家听懂,要有一个总序,然后用图片说明我们这几年的工作,图片是什么?图片是事实,然后阐述我们的经验和教训。最后畅想我们下一步工作。要紧凑、精炼、通俗、高雅。你们弄一个学术报告让我背,我哪儿有这时间?弄一大堆学术名词,我看你们也不一定明白吧。老申、老杜,你们也辛苦一下,时间太紧,帮着大勇把把关。”</p>
张国昌说完把半截烟往烟缸里一戳,然后愁眉苦脸地站起身说:“好了,你们时间很紧,赶紧忙吧,我就不打扰了。”</p>
张国昌款步走出会议室,申建军和老杜赶紧送了出来。林大勇坐在那儿没动,所有的人都送了出来,林大勇坐在那儿没动,他没出来送,张国昌的话说得太重了,伤了他的自尊心。</p>
在车上,张国昌一脸惆怅地望着车窗外,我觉得林大勇的报告虽然做得太专业了,但可取之处很多,最起码图片准备齐全,另外,从搭档的角度,我也应该为林大勇说几句话。</p>
“张市长,”我斟酌着说,“林大勇累了一个星期了,昼夜加班,多媒体形式是第一次搞,没经验,您今天的话重了点。”</p>
张国昌不以为然地问:“重了吗?不给他点压力,出不来质量啊。我回家以后,你就回市环保局给我盯着点,咱们就剩一个星期了。”</p>
“张市长,”我为难地说,“我插手太多了不好,林大勇会有想法的。”</p>
张国昌不高兴地说:“他有什么想法,活干得不怎么样,想法还不少!你这是为我负责。这么大个事,你这个硕士,得出点思想啊。你说咱这个报告在理论上怎么总结一下好呢?”</p>
“张市长,”其实我早就想好了,一直没有机会说,“这可以归纳为两点:第一,环境就是凝聚力。这一点不用我说了,你搞城市建设,老百姓认账,环境美了,外商也多了,老百姓心情好了,干劲也足了。人们对城市有自豪感。第二,环境就是生产力。”</p>
张国昌突然打断我问:“等等,环境就是凝聚力我理解,这环境就是生产力怎么理解呢?”</p>
我笑了笑,耐心地解释说:“我们在中学课本、大学课本里学的政治经济学,里面关于生产力的概念都是这么说的:生产力是人们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这是苏联五十年代的观点。其实,人们征服一次自然,自然可能报复人类无数次。”</p>
张国昌似有所悟地问:“那你怎么理解生产力呢?”</p>
我进一步解释说:“培根曾经说过一句话:要征服自然,首先要服从自然。因此,我以为,生产力是人们适应自然、协调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这里的适应是主动的适应,这里的协调也是主动的协调。”</p>
张国昌沉思片刻,一拍大腿说:“有道理,太有道理了。雷默,把你的观点给我写下来,我回去背一背。”</p>
我从公文包里取出笔记本,撕下一张纸,将说过的观点写在纸上,递给张国昌,张国昌如获至宝地揣进了口袋里。</p>
送张国昌回家后,我就往环保局赶,心里只想帮帮林大勇。刚好是吃晚饭时间,我夹包走进市环保局食堂时,大家正十分沉闷地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申建军见我夹着包走进来,连忙给我加了个座位,服务员添了一副碗筷。我坐在林大勇对面,发现他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p>
老杜关切地问:“雷默,张市长回家了?”</p>
我点了点头说:“回家了。”</p>
我看林大勇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儿,有一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心想,看来下午张国昌的话是说重了,弄不好林大勇要把对张国昌的怨气都发到我身上,路上想了好多主意,本想都奉献出来,一看时机不太对,便忍住了没说。</p>
这时,林大勇一反常态地给我倒了一杯啤酒说:“雷默,你辛苦了,我敬你一杯!”</p>
我不明白林大勇敬酒的意思,硬着头皮喝了,林大勇也一饮而尽。我心想,也许大勇是想向我取取经,不好意思直说,用敬酒示意,于是我埋怨了一句:“大勇,你早听我一句,下午的事就不会发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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