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过江之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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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书有些皱了，摆在温行鹤的书桌上。</p>

说是‘书’，其实就是个纸条，从大清国到英格兰，信鸽不能承太重，家书也短，几个字罢了。</p>

家书简短：小儿已生，母上病重。</p>

一声叹息。</p>

将纸塞入贴身衣物内，走向供桌上的神佛，温行鹤沉重地跪了下去，伏地久久不起。</p>

之前的家书后头都会有一句‘盼归’，单单这次没有，那必然是母上熬不过去，怕她这个最为疼爱的小儿子在外不安，便不再写。</p>

这实在是大不孝，他想，心里头堵得一阵又一阵反胃，干呕了几声。其实走的时候就料到了，记得上马车时，母亲在后面喊着幺儿幺儿的，苍老的声音透着哭，他不敢回头，怕自己哭出来，也怕母亲愈发哭出来。</p>

马车拐弯时，突然想着这应是最后一面了，于是立刻掀开帘子往后看去，无奈的是马车却拐了弯，看不到了，只看到了母亲挥舞着手帕的半截手臂，转眼手臂也看不见了。</p>

那什么时候是最后一眼呢？温行鹤跪在地上绞尽脑汁回想着。</p>

是临行前的晚上吗？当时母亲小脚颤颤巍巍的佝偻着走过来，将一个红色布袋递给他，说，这是你掉的第一颗乳牙和我的头发放在一起，算命的说了，保佑的。</p>

他是被母亲极其溺爱的温家幺儿，连乳牙都捡起来保存着，母亲就这么将她的白发和小儿乳牙放在一起，去算了卦，又拜了佛、开了光，还请高僧赠了‘福’字，亲手绣到这红布袋子上。</p>

遗憾的是，在前往英格兰汪洋海域上，遇到了排挤，那个无比蛮横的白人就这么将他好几个箱子丢下了海，里头就有那颗乳牙和母亲的白发。</p>

没了。</p>

到了海里，没了。</p>

没有写‘盼归’那两个字，母亲是理解自己的，怕他内疚，临死了，她眼里温行鹤还是那个溺爱着长大的幺儿。自古忠孝难两全，幺儿选择了忠。于是，这个日日盼子归的母亲就选择了支持他的‘忠’。</p>

“好在，贝勒爷对我挺好，让我温家家底丰厚。好在，家里还有个哥哥在侧照顾。”温行鹤拜了三拜。</p>

心想，自己的幺儿是出发时怀上的，算算日子应该还有两个月，怎么早生了？三姨太太那身子骨确实不行，屁股扁扁的，早生胎羸弱，幺儿也不知活不活得下来。</p>

他又拜了三拜。</p>

起身，飞速走到桌前拿起笔，微微沉思便写下小儿大名：温康。</p>

愿幺儿健康。</p>

可又一想，划掉，落笔：温业成。</p>

望此番大业能成。</p>

拨开云雾睹青天，御玺的行踪终于有了些眉目。</p>

前几日东方古物协会开会，沙俄一位贵族说有人得到了几枚皇帝的私印和官方宝玺，那人不懂随手卖了，着实可惜，协会提醒大家，若士兵有人捡到私印或官方宝玺，得督促上缴。</p>

当时的温行鹤和其他会员坐在会议室不同，地位不如狗的大清国人是没有资格上桌的，只能站在门口旁听。</p>

这不碍事，能进来听到消息就行。</p>

站了那么多次，终于有了御玺的消息，不但有私人印章的消息，还有宝玺?!</p>

听到这消息的他顿时热泪盈眶，真是不容易啊。</p>

这个从未出过国门的老头子学英语、学这边法律，背井离乡几个月，四处求人，处心竭虑地运作，终于……有眉目了。</p>

只是，他有两点疑惑。</p>

其一，怎么会有官方宝玺？那可是最重要的御玺。</p>

其二，被士兵‘捡到’？无论是私印还是宝玺，都放在最重要地方，尤其是宝玺，怎么可能捡？</p>

应是这群洋人搞不太清楚吧，他想。</p>

那天，一直下雪的伦敦放了晴，天空蓝得像老家的湖水，落日就落在大英博物馆的钟楼上，落在温行鹤的辫子上，落在他纵横的老泪上。</p>

这事儿得抓紧，要去拜访那位沙俄的贵人，听说他人在德国，得亲自跑一趟。</p>

“老爷，有位李老爷带了贝勒爷的亲笔书，前来拜见。”小厮进来禀告。</p>

这段日子以来，从大清国举家搬到英格兰的老爷们数不胜数。其中好些个人都携带了贝勒爷的亲笔信，要他安排。</p>

事儿，倒不是不能安排，但的确是个会见血的麻烦事。</p>

如今，欧洲谁不知道从大型轮渡上下来的拖家带口的，动辄几十个箱子的大清国人肥得不得了？巨大利益和卑贱身份之下，死亡便如影随形。</p>

上月，潭师傅运送李老爷一家财物的时候，就被人劫道，惨死。</p>

上周，李师傅顺利运送完彭老爷，被警察带走，以偷盗罪为名，被绞死。</p>

三天前，云师傅帮那叫什么老爷来着？给他安顿好府邸，明明那府邸走好了流程的，可那老爷却高调得很，晚上办搬迁宴，惹来嫉妒。</p>

云师傅连带那老爷齐齐带走，判了个偷盗罪。</p>

“他没偷没盗，怎么又带走？”有了上次李师傅的经验，温行鹤拿出所有家底都来自于大清国的证据。</p>

“他们在府邸挖井取水。”</p>

“挖口井，犯了什么法了？”</p>

“私自偷盗矿。”</p>

“矿……矿？那不是水吗？”</p>

“水，属于矿资源。”</p>

温行鹤一行人连忙翻阅法律条规，傻眼了，的确，水属于矿资源。</p>

该死的。</p>

“温老爷，我们武帮跟着来是为了找御玺的，是为了龙脉，如今全成了这些叛国贼的镖局了！”跟自己过来的兄弟一个个这么冤死，许师傅愤慨不已。</p>

“父亲，主子不怎么问御玺的事？这么多人要我们安排……他……”温默欲言又止。</p>

温行鹤怒目而视，他们连忙闭嘴。</p>

“贝勒爷要存些钱财到这边，是他个人的私事，大清国都是他们的，这有什么？”温行鹤说道。</p>

是啊，大清国都是他们的。</p>

这边还没安排好，许师傅推门而入，“老爷，黎恩爵士那来的电报，英法联军火烧了圆明园。”</p>

温行鹤脸上疑惑、震惊、难以置信，“军方电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