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抢珠人，求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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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每一步都似在踏在我的心上，随着他的步伐，我的心跳得狂乱不羁，如山洪奔涌，一泻千里跃出平峡。惊涛骇浪不足以形容心里的狂澜汹涌。震惊之下，周遭都似静如死水，空荡无垠，唯有那个身影，渐行渐近，近到眼前。</p>

全身的力气都似乎被这一幕石桥流水，绿草芳茵，心中故人的画面给悉数化解，委于尘埃。恍恍惚惚中，手里似乎握住了温软有力的一个支撑，我不及去看、不及去想，所有的力气都凝结在了眼眸之上，似一个眨眼眼前便成了虚幻，似一个稍重些的呼吸就要从梦中惊醒。</p>

“云洲，好久不见。”江辰的一声轻语似是一把利刃，将我崩到极致的神经，砰然一声割断，心上转而是重重的一记闷痛，这不是做梦，真的是他！</p>

好久么？是，好久。半月，已如前生今世般漫长。</p>

云洲先向戚夫人施礼，而后抿了抿唇角看向我，再看向江辰，微微笑了笑，“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们，一家人。”他的话语在中间稍稍停滞片刻，带着涩涩的尾音。</p>

这句话如一击重击，瞬间将我所有重逢的震惊、喜悦、遗憾、感伤、难以置信等无法说清道明的情愫悉数击碎。现在，在所有人的眼里和他的眼里，我是江家未来的儿媳。</p>

江辰拱手微笑，“我也没想到会在京城遇见你，我听赵夜白说你要去福建。”</p>

他浅浅含笑，“我本是要去福建，只因父亲应诏进京，所以我先到京城来见父亲。”</p>

他的目光从我脸上滑过，而后对江辰牵起唇角笑了笑，又向戚夫人微施一礼，意欲告辞。他抬步之际，我的心悬于一线，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p>

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过，眼睁睁地和他错过，眼睁睁地将上天恩赐的这一场重逢当成是镜花水月一场幻梦，雨打风吹自飘零么？他的几步，似要决断我的一生。我，该怎么做？我该叫住他，我该放走他？从来没有这么为难的时刻，这么痛苦的抉择。</p>

再走一步，他就要转过屏风，我冲口而出喊住了他：“云……师兄。”</p>

我再也不会叫他哥哥，再也不会以一声哥哥来掩饰我并未将他视为哥哥的心事。</p>

他停住脚步，回过身来，静如深水的眼眸里是我熟悉的那一种凝望，今日，我终于看懂。</p>

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哽在喉头，我却只能涩着嗓子，假装平静淡然，内心却肝肠寸断地说了一句：“那柄匕首，我回头还给你。既是喜欢的东西，为何要轻易送人？”</p>

他似是猛然一怔，剑眉如秀峰，微微蹙起。</p>

他要转送给江辰的那枚匕首我一直未曾送出。看着那柄匕首，只会让我想起一句诗来。我一直盼望着有一天可以还给他，哪怕是十年二十年，我相信终有一天会再见面。我没想到的是，居然这么快就会重逢。当下，此时，我与他只隔着一张檀木几，却依旧隔着万水千山一般。我的身份，他的身份，师父的恩情，江辰的深情，封疆大吏的家世，逍遥门的清誉，诸多丝线织成网，如一只大茧将我的心事重重包裹，无法挣脱。</p>

我只能说出一句这样的话，我知道这句话并不能改变我的身份、他的家世，也不能改变我此刻已与江辰订婚的事实。但我若不说，便觉得此生遗憾，永世不安。这句话什么都不能改变，我只是微渺地希望着他能明白，我当时并非是与他开玩笑，我对他，曾有一份最真最诚的心，可惜，阴错阳差……</p>

他怔了怔，蹙起的眉突然展开，似有一道明光落在眉梢之上。他微微眯眼，紧抿唇角，道了声“好”，转身朝东侧走去。</p>

我失魂落魄般地坐了下来，挨着椅子便觉得虚脱了一般。此刻，我才发现，江辰竟在檀木几下一直握着我的手。我知道我不该如此失神，我知道我应该恬淡微笑，我知道左边坐着戚夫人，右边站着江辰，我知道这摘星楼上坐着很多人。</p>

然而，我管不住自己的心，也管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我再也不能以手挡额，说一句“今日的阳光真刺眼”。</p>

良久，江辰低声问道：“你要还他什么匕首？”</p>

他声音低沉，握着我手掌的手，微潮，是他的汗，还是我的汗？</p>

我低声道：“他曾送我一把匕首，我，我想还给他。”</p>

“好，日后你只能要我送的东西。归云山庄送你也无妨。”他笑呵呵地看着我，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的笑与往日不同，似是有点牵强，似是有点紧张，眼中全无笑意，只是翘着唇角而已。</p>

我心乱如麻，呆呆地坐着，走了神。不知何时，突然听见一声钟声从顶楼上传来，雄浑深沉，回音悠远。</p>

接着便是三呼万岁之声，我被江辰拉到红毯前，随着众人低头跪下。</p>

过了片刻，一行人的脚出现在红毯之上。黑色靴子，土色靴子，红色绣鞋，然后是明黄色的靴子。我心里一动，这便是当今圣上了。</p>

“平身，都坐吧。”略带苍老的声音，透着不怒而威的凛然霸气，众人谢恩之后纷纷落座。</p>

片刻之后，屏风处身影一闪，坐过来一个人。</p>

江辰起身施礼，低声道：“舅舅。”</p>

“爹爹。”</p>

“大哥。”</p>

我回过神来，忙起身施礼。</p>

“云末？”</p>

江辰低声道：“是，舅舅。”</p>

“嗯。坐吧。”</p>

皇上在座，摘星楼上很快又恢复了鸦雀无声的静默。</p>

戚冲将军坐在戚夫人身边，我甚至没有心思去看看传说中的虎翼将军，那位江湖儿女口中的侠之大者，百姓心里功高位赫的国之砥柱。</p>

此刻，河面上龙舟已经开始划行，水波荡漾水声哗然，岸上也是一片沸腾。</p>

我了无心思，怅然失神，云洲在东，我在西，中间隔着皇帝的鸾椅。</p>

龙舟从河的那端破水而来，一炷香的工夫到了眼前，离鹊喜桥只有数丈之遥。</p>

四只龙舟，除了一只稍稍落后，其他三只龙舟不分上下，咬得极紧。龙舟上已有人准备拉弓，紧张精彩一幕即将展开。</p>

突然，摘星楼上一道白色身影飞身而下，逸如云鹤，快如流星。我险些惊呼出声，因为，那身影、身法我极为熟悉，是云洲！</p>

翩若飞鸿的身影落在最后一只龙舟上，不及舟上之人反应，他一招翻云覆雨抢过船上人手里的弓，拉弓搭箭，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p>

摘星楼上有了窃窃私语之声。只听见屏风东侧传来惶恐的告罪之声，“皇上，老臣惶恐，犬子云洲莽撞，老臣事先并不知情，请皇上恕罪。”</p>

“云爱卿，这是你的公子？”</p>

“是。”</p>

“无妨，且看看他的身手，若能夺了玲珑珠，朕重重赏他，哈哈。”</p>

我暗舒一口气，眼睛紧盯着云洲，他手中的箭已如流星离弦而去，与此同时，其他龙舟上的人也开始放箭射向玲珑珠。</p>

一枚箭破空凌云，斜上桥栏，直刺缆绳！</p>

数声惊呼在河面上响起。</p>

“掉了，掉了。”</p>

玲珑珠从栏杆上掉了下来，七色彩带缠绕着、飞旋着如一团飞火流星，明亮灿烂，夺人心魄。</p>

龙舟上同时跃起三个人影去抢玲珑珠。一个虬髯大汉，一个年轻少年，还有一个，是云洲！</p>

两只手同时抓住了玲珑珠，是云洲和那少年。云洲的轻功在逍遥门一向都是拔尖的。虬髯大汉稍逊一筹，离那玲珑珠半尺之遥，一口气提不上来，径直落了下来。云洲和那少年谁也没有松手，齐齐落到龙舟之上，我险些惊呼，因为，少年稳稳站在了船头，而云洲却只站了一个脚尖，惊险至极！</p>

虬髯大汉双掌一推，直奔少年胸口，掌势凌厉刚猛，风卷残云，应是久负盛名的金刚掌法。少年一手抓着玲珑珠，一手接招，自是不敌，连退两步避让，云洲站在他的身后，本就落了一个脚尖，眼看即将被他挤入水中。我焦急万分，却只能默默咬唇。虬髯大汉欺身上前，一手抓住了玲珑珠，三人谁也不肯放手，挤在狭小的舟头形势十分紧急。</p>

云洲一掌击向虬髯大汉，虬髯大汉身子一偏，接着推向云洲的胳膊，将掌力悉数引向了少年，又顺势送去一腿横扫。少年上下受敌，身子一倾落了水，顿时响起一片唏嘘之声。</p>

虬髯大汉扫腿之际，身姿尚未站稳，云洲一掌潜龙出渊击下虬髯大汉的腋下，虬髯大汉手下一松，云洲抢过玲珑珠，身子往后一纵，跃到了另一只龙舟上。</p>

他单手举着玲珑珠，淡然傲立在舟头，一身白色衣衫，纤尘不染。</p>

欢呼之声如潮般在河岸上响起，摘星楼上也有人情不自禁地赞叹谈论。</p>

我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手心竟全湿了。</p>

云洲纵身跃上鹊喜桥，手持玲珑珠踏上摘星楼。众人的目光都随他而动。</p>

耳边响起皇帝的笑声，“哈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虎父无犬子。云爱卿，有子如此，朕都替你高兴。”</p>

“皇上过奖了。”</p>

云洲走到红毯之上跪下，玲珑珠被呈上皇帝案头。</p>

“多谢皇上。”</p>

皇上朗声道：“好身手，好胆色，朕赏你四品侍卫如何？”</p>

云洲叩首谢恩，一字一顿道：“臣，想求皇上赐婚。”</p>

云洲清朗坚定的一句请求如同是轰然一声惊雷，惊诧之余，瞬间有种奇妙而令人心慌的预感涌上我的心头。摘星楼上，似是山雨急来，风波欲起。</p>

他话音刚落，我的手猛地一疼！这股痛感顿时让我悬到喉间的心骤然一落，江辰，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p>

他的手，我的手，此刻都黏着潮潮的汗，已然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p>

皇上又是一阵朗笑，“哈哈，果真是风流年少，官爵赏赐都不及佳人。朕倒是好奇，以云家的地位还有谁家女儿竟要朕来指婚才肯下嫁？”</p>

我的手越发被握得紧了，似要被嵌进江辰的掌心，融入他的骨血。我愈加心慌紧张。</p>

“皇上，她是……”</p>

“皇上，臣有事容禀。”云洲尚未说出是谁，云洲之父的声音急急响起，硬生生打断了他。</p>

“云爱卿，你说。”</p>

“犬子胡闹，皇上不要理会。”</p>

“唉，云爱卿，人不风流枉少年。云洲，你看上哪位姑娘只管说来，朕来成人之美，异日传开，这也是端午龙舟赛的一段风流佳话。”</p>

“多谢皇上，臣想求的是……”</p>

我紧张到极致，心弦绷紧得几欲昏厥，然而还没等云洲说完，他父亲再次急切地拦住了他的话头，“皇上，皇上，容老臣私下禀告一件事。”</p>

“哦？”</p>

云洲父亲附上皇上的耳朵说了几句话，下面一阵静默。</p>

片刻之后，皇上叹了口气道：“云洲，朕封你为中郎将，你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流的时刻，又有如此一声好功夫，先立功扬名，将来朕再为你另指一位佳人。”</p>

云洲急唤了一声：“皇上！”</p>

云洲之父一声厉声呵斥，“还不谢恩！”</p>

片刻之后，我听见云洲的低声谢恩。</p>

我感觉到手上的力道骤然一松，而我自己一直情不自禁地屏着呼吸，绷着身子，此刻手里的支撑力道一弱，我的身子骤然一软。</p>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我似是坐在一叶小舟之上，经历了惊涛骇浪滔天洪流，峰回路转之后，却没有柳暗花明，小舟出人意料地飘进了一潭死水之中。</p>

云洲父亲在皇上面前三番两次如此费尽心力的阻拦，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知道云洲想求的是谁，他当初不肯答应，如今也绝对不能让步，即便是皇帝做媒，他也无法接纳。想到此，我心里充满了酸涩苦楚，眼眶也热热胀胀的难受至极。云洲之父如此决绝坚定的态度，我终于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师父的担忧不无道理，想进云家，难如登天。</p>

面对这样的严父，我是该遗憾云洲没有说出来，还是该庆幸他没有说出来？大起大落之后，我心里茫茫然空荡荡，竟是无悲无喜的一片木然。</p>

众人从摘星楼上缓缓退下，皇上从楼东径直坐上銮驾被御林军护送回宫。官员与家眷从鹊喜桥各自回府。</p>

江辰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片刻没有松开。我竟然没有力气抽出手来，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我任由他牵着我的手，默地默跟在戚夫人身后，浑身都失去了力气。</p>

戚夫人和戚将军走在前面，低声细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