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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外邦人,也许民间百姓一辈子都难能看到一个,所以但凡遇到一个就一定会当成稀罕玩意似的上去围观个半天——后世也曾经有过不要围观外国友人的外事规矩——而对于朱莹来说,自从懂事开始,她就常常入宫,大朝会的时候躲角落里看热闹更是家常便饭。
所以,各种各样穿着奇装异服,容貌千奇百怪的异邦人士,她从小时候最初以为是妖怪,到后来的司空见惯,早已过了那动辄惊诧的年纪。如今她大了,对大朝会早已没有任何兴趣,但并不代表她会忘记那些来自西洋的外邦使节那奇特长相。
所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老咸鱼在糊弄她,自然是立时不满地质问。然而,老咸鱼还没来得及解释,她就听到张寿悠悠说道:“莹莹,你说得并不全面。西洋人有金发碧眼白皮肤的,有卷发黑皮犹如昆仑奴的,但也有和我们长相类似,仿佛一脉同源的。”
“比方说,蒙古人,还有曾经的匈奴人,契丹人,党项人,如果他们和我们梳同样的发型,穿同样的衣服,那么,也就是有少许区别而已。”因为人种差不了太多……
朱莹平时大多赞同张寿的说法,但此时却不服气地说:“可那是和我朝接壤的异族才会是这样的,但凡相隔很远,不可能和我们长得一样!这是我当初看了那么多异邦使节后发现的!再说老咸鱼说的是西洋,不是南洋,我见过来自欧罗巴各国的商人,不长这样子1
见大小姐来了脾气,张寿却不慌不忙地说:“太祖皇帝不是说,我们所住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球吗?你应该也看过军器局那球仪,越过欧罗巴再往西,其实隔海还有一片大陆,那里也可以说是西洋,当然把球仪转过来,就在我朝东面隔海相望,也可以说是东洋。”
朱莹登时心里咯噔一下。球仪这东西,她当然见过……皇帝乾清宫东暖阁书房里就摆着一个,她小时候还常常当成玩具摆弄的。但是,太祖皇帝称作地球仪,而他们省了一个地字的玩意,在民间并没有传播,只有太祖梦天帝的故事有无数个版本。
张寿这么大剌剌地在两个底细不明的人面前说出来,往西航行的结果最终是打东边转回来,这样真的好吗?要知道,就连东南那些以出海贸易为生的商人,也少有知道大地是圆的。
果然,她就只见老咸鱼微微一愕,随即就露出了一副聚精会神倾听的表情,反倒是藏海和尚不大感兴趣似的打了个呵欠,还用眼神示意刚刚那逃开的家伙赶紧回来干活。
不消一会儿,刚刚激起的小小骚动完全平息了下去。而这时候,张寿却又词锋一转。
“我倒是想起了一个故事,传说商纣末年,攸侯喜率兵十余万征讨东夷,半道上听闻周武王伐纣,忠心耿耿的他立刻率兵返回勤王,然而还没打几仗,就听说纣王自焚,诸侯闻风降周,他耻于和这些人为伍,却又无力和周武王抗衡,此后就带着十余万人销声匿迹。”
“史书上,周朝为了彰显自己的正统和有道,但凡殷商旧臣,哪怕不愿降伏的,如饿死首阳山的伯夷和叔齐,至少也挑明了他们的结局,可攸侯喜和麾下那么多人却不见记载。有传言说,他们其实是制作了多艘大船,飘然东渡,而后到了大海对面的一片陆地,就此移居。”
张寿这故事竟是涉及到连史书记载都相对稀少的商朝,朱莹不知不觉就被吸引了过去。就连老咸鱼也忍不住问道:“张博士你说的可是真的?那可不是什么江河湖泊,那可是老大一片海,就算是现在那些大船,要过去也得费九牛二虎之力,更何况是三千年前1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你又没看过地球仪,你要是没走过,你怎么知道那是老大一片海,怎么知道要过去得费九牛二虎之力,怎么不质疑海对面未必有陆地!
张寿心情大振,这才嘿然笑道:“所以我刚刚说了,那是传说。”
朱莹都已经完全当真了,听张寿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她顿时嗔道:“阿寿,不带你这样的!煞有介事说了这么一堆,末了再来一句,那是传说……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样的传说1
所以说,幸好太祖皇帝没对别人普及过商人东渡的传说碍…否则我刚刚要拿这故事来诈唬老咸鱼还真不可能!就算在后世,这其实也没有得到史学界的公认。问题是和他们说蒙古人种通过北极白令桥进入美洲,后来白令桥因为板块变动而消失,谁听得懂?
张寿心里这么想,面上却呵呵笑道:“传说之所以是传说,就是因为无从考证。但是,那些儒生不是动辄说三皇五帝上古之时如何如何吗?谁能确定攸侯喜没有他的办法漂洋过海?再者,从古到今数千年,远离故土之人不计其数,在海外留下同源的族裔,那也很正常。”
“所以,老咸鱼说的,未必就是假话。”
见张寿只是用这样一个故事替自己辩解,老咸鱼顿时五味杂陈。又想追问张寿商人东渡到底是传说,还是事实,又生怕露出马脚,于是他只能干笑道:“幸好张博士博学多才,否则我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干净了。”
朱莹在肚子里哼了一声,你这条咸鱼还想洗干净?我现在是看你哪儿都可疑!
从海外带回来的人,居然不上报官府,而是悄悄藏在这种地方?而且看眼下的人数,还不是一个两个,这是想干什么?
仿佛是觉察到了朱莹那犀利的目光,老咸鱼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连忙又赔笑解释道:“我把人带回来的时候,当然是想上报官府的,毕竟,私自夹带海外夷人,那是大罪。可大小姐您和张博士也看到了,许澄这长芦县令足足当了五年,贪得无厌,谁敢和他打交道?”
他一面说,一面指了指四面八方正在干活的和尚们和所谓的夷人,脸上写满了诚恳。
“你们看看他们,别说现在这种天气,进了四月,在干活的时候就开始尽量不穿衣裳,为什么,因为干活会折损衣裳,没那么多钱买!别说是他们了,就藏海这死和尚,还有他下头的那些徒弟,平日里谁不是能光膀子就光膀子?谁让做衣服太费钱1
老咸鱼越说越是伤心,一时竟是眼睛饱含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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