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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了故障原因,修复故障机组的工作并不麻烦。中美两方的技术人员共同商议,在新的计算模型指导下,调整了汽轮机中高压转子平衡活塞的尺度,又修正了其他的一些问题,机组的故障终于得以排除。后续的这些事情,就不需要冯啸辰操心了。
西易公司承认自身设计错误的事情,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定南省前一段时间的运作没有留余地,一旦事情反转,就明显地措手不及了。中央领导对此事发表了意见,指出“不能一味迷信外国人”。定南省哪里听不懂其中的意思,马上做出表示,声称前期在沙亭电厂招标的问题上,“少数干部”有盲目崇洋的思想,做出了一些非常错误的决策,省里决心马上修改沙亭电厂的招标条件,增加有利于国内制造企业的条款,同时在全省干部中间开展自力更生、自主创新的意识教育,避免再次出现同样的问题。
至于省里说的“少数干部”,自然就得由省计委副主任汪锦胜代表了。他倒也有自知之明,从京城回到东源之后,便上交了一份检讨和一份辞职报告。作为一名勇于背锅的大侠,他被安排到一个政策研究部门去当了个一把手,级别得以保留,虽然权力远不如过去那么大,但好歹个人待遇是没问题的。
为了表现出痛改前非的决心,也为了给五里滩项目的投资商们一个交代,定南省组织一批笔杆子,写了一批自我批评和表决心的文章,除在定南省内的几家大报发表出来之外,还联络国家级媒体予以刊登。这种表态果然得到了中央的认同,领导同志在几次会议上对定南省的做法给予了表扬,这场风波终告结束了。
依冯啸辰的想法,有关和州电厂的事情,应当拿出来好好地炒作一番,压一压目前国内的崇洋风气。不过,他这个想法最终并没有得到“有关部门”的认可,中国目前还是一个技术上落后的国家,引进技术依然是重要的国策,为此也必须给国外的制造商一些面子。公然把西易公司拉出来打脸,对于未来的引进难免会带来一些负面影响,“有关部门”是不能不予以考虑的。
此外,冯啸辰说的后发优势问题,作为内部交流是无可厚非的,能够鼓舞工程技术人员的信心。但如果大肆宣传,就不合适了。中国人的传统哲学是闷声发大财,君不见日本企业已经在防范着中国的技术崛起了吗,在这个时候过于高调,容易引起别人的警惕。
不过,虽然没有在媒体上公开宣传,各种内部文件里还是通报了这件事,同时附上了领导的有关指示。定南省挥泪斩马谡的事情,也传得很广,让一些蠢蠢欲动的地方官员都感到了恐惧。老一辈领导人发出的“落后就要挨打”的警示,可以说是每一代领导的座右铭。中国一定要建立独立自主的工业体系,这是几代人的共同信念。在别的事情上,或许还有通融、商榷的余地,但在积极推进国家工业化方面,是没有任何条件可谈的。
“推进工业化,我并不反对,但老幺你现在做的这一套,还是计划经济的思维,我是很不赞同的。老大,我知道你是国家计委的官员,肯定不爱听我这话,但现在你看看,全世界还有哪个国家在搞计划经济?苏联,那可是咱们的老师,咱们这套计划经济就是跟他们学的,结果呢,人家一夜之间就转向市场经济了。咱们现在还死抱着计划经济的那一套不放,这不是逆历史潮流而动吗?”
这是在月坛北街一家装修得颇为高档却又显得有些低调的餐厅里,社科院战略所84级的六名同学再一次聚会了。餐厅门外赫然挂着“蓝调咖啡学术沙龙”的牌子,这个沙龙现在已经是京城鼎鼎大名的学术聚会场所,你兜里没个硕士证啥的,绝对是不敢走进这个门的。
蓝调咖啡沙龙最早就是由战略所的这几位研究生捣估出来的,场地就是战略所旁边的小饭馆。后来冯啸辰私底下让陈抒涵投了点钱,把小饭馆买了下来,依然由原来的老板娘苗大妈管理,内部进行了一些装修,增加了不少学术气息,再加上对社科院研究生打折的政策,赢得了研究生们的青睐。
社科院的研究生都不是池中之物,毕业之后大多数都进了中央部委机关,或者是著名高校、科研院所。有他们带动,蓝调咖啡的生意自然也就越做越好了。
这一次,战略所84级的同学正是选择了蓝调咖啡聚餐,以欢迎从美国学成回来的同学祁瑞仓。刚才那番话,自然就是祁瑞仓说的,他在出国之前就是一个自由经济主义者,在芝加哥大学读了个博士,其立场更是又坚定了若干成。大家聊天时谈到沙亭电厂的事情,祁瑞仓一听就皱起了眉头,开始批判昔日的同学思想不对。
这也是战略所84级的传统了,大家信奉“同学归同学、学术归学术”,同学友谊是没说的,但学术上绝不妥协,有啥说啥,即便是被别人驳倒了,也没什么丢脸的,甚至还可以从中学到更多的东西。
祁瑞仓说的老幺,自然是指冯啸辰,而老大就是王振斌。这一大一小,就是沙亭电厂事件的参与者,听他们把收拾定南计委的事情说得那么开心,祁瑞仓很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分明就是计划经济思维的表现,连世行项目都要插手,实在是太不符合普适原则了。
“我们这可不是计划经济,而是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相结合。我们计委内部也大幅度地调整了工作范围,轻工业产品的生产已经全部放开了,重工业产品也在逐渐放开,最多两年时间,钢铁、水泥、化纤这些基础原材料的市场都会放开,这还不算是市场经济吗?”王振斌反驳道。
祁瑞仓道:“可是沙亭电厂这件事,你们怎么插手了呢?”
王振斌道:“重大装备方面,国家是有规划的,要求逐步实现进口替代。30万千瓦机组和60万千瓦机组的引进工作都已经进行了10年,我们也付出了很高的学费,也到了收获的时候。定南这边故意制订歧视性条款,拒绝使用国产装备,我们当然要管。”
“看看,这不又回到计划思维了吗?人家是用户,愿意用谁的设备,那是人家的自由,你们用行政手段进行干预,还撸掉了人家一个副主任,这样的做法,让人怎么相信中国在搞市场经济?”
“老祁,你这就不讲理了,外国也有搞国家管制的事情,你看日本,不就是靠着贸易保护发展起来的吗?”丁士宽在旁边插话了,他现在已经是社科院的助理研究员,依然在研究国家经济战略的问题,在沙亭电厂这件事情上,他的立场是与冯啸辰和王振斌相一致的。
祁瑞仓道:“日本是一个跛脚的国家,欧美对于日本的产业政策一向是持批评态度的。中国要和世界接轨,不能学日本的体制,应当学欧美的体制。”
“那你如何解释巴统协议呢?”冯啸辰笑呵呵地问道。
“这个……这不是一个经济问题,这是政治上的问题。”祁瑞仓有些语塞了,他可知道自己的这个师弟头脑清楚,不是他三言两语能够糊弄过去的。巴统协议名为西方国家联手防范东方阵营的一个制度,实质上却有封锁高新技术,以迟滞苏联、中国技术发展的目的。政客们可以在公开场合睁着眼睛说瞎话,祁瑞仓是个学者,而且是个有良知的学者,再加上是在自己的同学面前,再装这种傻就没意思了。
冯啸辰淡淡一笑,说道:“哪个国家选择哪种制度,是自己的事情。因为中国的制度不能让美国满意,所以他们就可以在技术上封锁,还美其名曰防范东方阵营,这符合自由贸易的规则吗?”
“这件事,西方理论界也是有批评的,据我了解,许多政客已经提出,巴统协议已经不适应后冷战时代的国际关系,要求废除,我估计时间也快了吧。”祁瑞仓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
冯啸辰笑道:“我估计也快了,不过,我估计巴统协议废除之后,西方一定会拿出一个替代方案,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坐视中国强大起来的。你看我们从前几年就开始要求重返关贸总协定,结果西方国家百般抵赖,说穿了就是不愿意看着中国融入国际经济体系。”
祁瑞仓却是找到了话头,他说道:“那是当然,你看看你们那个装备工业公司干的事情,哪有一点自由贸易的样子,人家不放心是正常的。只有把你们那个装备工业公司关掉,允许自由竞争,人家才会考虑让咱们复关的问题。”
冯啸辰应道:“届时咱们就是一块放在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你看南美那些市场经济国家,哪个不是身陷债务危机,民族产业即将全线崩盘,只能沦为西方的原料供应基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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