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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湄罗衣飘飖而来,攘袖露出凝脂皓腕,盛妆治容,眉目如画,挑起布帘子走将进来,清艳之色仿佛将酒阁子里多照亮了几分。
“妾身苏湄给国公爷、世子、都监使、赵大人、葛大人、敖将军请安了……”苏湄盈盈敛身而拜,酒阁子空间不大,四娘子冯佩佩守在门外走廊里。
林缚也是许久未见到苏湄一面了,相比去年深秋,苏湄下巴瘦尖了一些,小蛮也跟着去崇州了,倒不知道她几时愿意从藩楼脱身出来,不管怎么说,离江宁之前还要再亲口问一下她。
过了片刻,张玉伯嗅着鼻头不请自到,一席酒喝到亥时初刻便早早收了席,苏湄又邀众人到她在河口的宅子里续茶论谈。元锦秋打着哈欠,说道:“苏湄姑娘沏的茶,我喝得没滋没味的,便不过去叨扰了……”张玉伯、赵舒翰、葛司虞等人都辞谢不去,曾铭新捧着肚子,打着酒嗝说道:“我年纪大了,睡觉之前喜欢灌一两壶茶汤进肚皮,苏湄姑娘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都监使与我做个伴去……”
“恭敬不如从命。”林缚笑道,请沐国公先行,他与苏湄跟在后面。
苏湄在河口置了一处宅子,形制与城中柏园相仿,便学小藩楼样,取名小柏园,与小藩楼共用同一条铺石夹巷,从南北长街出来,走到巷道尾便是小柏园,与林家新宅也就隔着百十步远。
走进小柏园,苏湄请四娘子带林缚、沐国公曾铭新先到后园子凉亭里先坐着,她收拾茶具便过来沏茶。
后园子里植了许多新竹,炎炎夏夏风穿竹梢而来,凉意习习。天边明月如钩。
敖沧海与几名护卫以及曾铭新的随扈都守在园子外,曾铭新借着月光,眼睛盯着林缚的脸看,过了片晌,才悠然说道:“苏湄这丫头倒是没有看错人啊……”
苏湄不说,林缚也不究底追问,不过也能猜测到一些事情,曾铭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林缚也不觉得奇怪,只是谨慎起见,没有去接曾铭新的话头。
“苏湄丫头有些事情不跟你说,除了还有三个小丫头还给藩家控制在手里外,就是怕将曾家牵连进去,”曾铭新轻轻一叹,说道,“朝廷都动了迁都之念,这多事乱离之秋,一个破落不堪的国公府有什么好怕给牵连的?都监使也是做事随心随性之人,连拥兵进逼山东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想来也不怕听一听靖北侯谋逆案又名秋野监谋逆案的始末吧?”
“小子洗耳恭听!”林缚恭恭敬敬的作揖说道。
“苏家本是西秦固原大族,因事得罪了当时的西秦三边总督曹宏范,被迫举族迁离固原到江宁定居。苏护初到江宁时,与你年纪相仿,诗文学问压得江东多如过江鲤鲫的才俊抬不起头来,一时间声名鹊起,年纪轻轻就有功名在身,也如你这般风光无限。当时的元归政还是永昌侯府里自负才学的世子,老夫当时虽然年纪有一把了,但也还没有袭爵位,所以自由一些,便学古人一般,三人结伴去京师游学应试。由于元归政的母亲与景丰皇帝的淑妃是姐妹,而元归政与当时太子妃的妹妹灌云梁家小女定了婚事,所以我们到京师,也有出入宫禁的机会,与当时还只是太子的庆裕帝得以结识。次年,也就是景丰十六年,我们三人同在京师参加会试,我与元归政都名落孙山,虽无碍袭爵,面子难免过不去,便灰溜溜的回江宁了。苏护却高居榜眼之位,可直接进入馆阁列职。其时东胡初兴、边事频发,边军屡屡受挫、受大挫,苏护暂缓到馆阁列职的机会,决意到关外走一趟。游历一年半之久才返京师,写就一篇《两辽边事对策折子》呈送兵部……这篇洋洋洒洒四五万言的折子当时没有引起多少重视,到庆裕帝继位时,这篇折子才从故纸堆里翻出来,苏护才有机会跟庆裕帝请求去辽西担任都监、军判等边军文官。黑山之战时,由于主帅奔逃,苏护才有领军的机会。也是黑山一战,使他真正的声名鹊起。随后又以兵备佥事、按察副使、按察使等衔领兵,先后收复宁津、黑山、顺城等千里失地。守辽边十数载,与东虏大小战数十遭,几无败绩,积功封爵靖北侯。他要是不掺和当年的立嫡之争,谋逆的罪名也栽不到他头上去……”
沐国公说到这里,林缚便大约知道靖北侯案的根源了,领兵文臣给卷入皇位继承之争,失败了多半难有善终。当今圣上,与先帝德隆皇帝,都是庆裕帝的侄子,本是晋王一系,只因庆裕帝没有生下子嗣,才在庆裕帝遇刺身亡后,给拥上帝位。
他没有想到永昌侯府与宫中的关系如此密切,不单元归政与隆庆帝是姨表兄弟,还一同娶了灌云梁家女为妻。这么说来,梁太后还是元锦秋、元锦生的姨娘,难怪元锦生早年会在京中国子监就读。
“立嫡之争发生于庆裕十八年,庆裕帝年近四旬仍没有子嗣生下,又恰巧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没能救回来,从皇室近亲挑选子弟过继到膝下,实是当时朝中颇为紧迫的一桩大事;偏偏庆裕帝他本人忌讳臣下谈论这事。苏护也禀承忠介直言之心,在辽西督军,上奏折建议庆隆帝将血亲关系最近同母兄弟之子的燕王过继到膝下立为太子……”
“燕王?”林缚讶异的插嘴问了一句。
“对,是燕王。论血亲,燕王是要比晋王还正统一些,不过晋王一系与梁太后及梁家的关系更亲近一些。当时为防万一,已经将秦王、燕王、晋王甚至鲁王都召到京中暂住,实际上这也成了祸根,”曾铭新说话也没有多少顾忌,道,“苏护虽说平日与燕王关系较为密切,但他希望早立太子,以安朝臣惶恐猜测之心,实是忠介之言,并没有什么私心在里面。只是他长年领兵在外,已然揣测不中宫中人的心思了……庆裕帝病愈之后,身体恢复不错,仍希望后宫妃嫔能给他生下子嗣继承皇位。虽然诸王都接到京中,庆裕帝也压根不提立嫡之事。次年秋,苏护回京述职,奉召陪伴庆隆帝到秋野监狩猎,途中遇刺。庆裕帝给重弩射伤,三名刺客当场给击杀,内侍省紧急追查的粗浅罪证表明刺客可能是燕王府所派。庆裕帝身受重伤,也无精力细究,立下秘诏后撒手西去。梁太后以秘诏拥立晋王继承大统,改元德隆。德隆帝继位后第一桩事以谋逆罪缉拿燕王、苏护入狱,满门抄斩----只可惜当时的靖北边军给缉拿入狱的将官甚多,使十万精锐之师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告崩溃。也是在靖北边军崩溃后,东虏才真正的成为我朝难以根除的大患。其实,秋野监遇刺案的几桩罪证也经不住推敲,只是时过境迁,谁又能辨得清当时的枝细?德隆帝继任大统才两年就得重病崩殂,梁太后又与诸臣拥今上继任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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