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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藏津桥南面的几条巷子,住的都是大富大贵人家。.com林缚骑马行于巷中,看到鳞次栉比的屋檐,就见两边的院墙刷得雪白,覆着青瓦,垂柳低伏,青石铺街,马蹄声与蝉虫鸣叫在巷子里传荡。

来到泔水巷永昌侯府宅门前,林缚下马来,系在宅门左侧的拴马石,使诸护卫在外面的遮阳棚里等候,他带着敖沧海过去投门帖。门房进去通报,林缚与敖沧海在门厅里等了片刻,就看见一群人从垂花门里走出来。元锦秋、元锦生兄弟也在人群里,中间那个中年人相貌与元氏兄弟有几分相肖,瘦脸狭目,眼角都是细密的皱纹,颔下密须差不多有四五寸,从垂花门走出来,气宇轩昂,气度不凡,想必就是永昌侯元归政。

林缚倒没有想过永昌侯会亲自走出垂花门来迎接,忙走出门厅走廊,在树荫下长揖施礼,说道:“晚生林缚拜见侯爷及世子。林缚之前在江宁也居住多时,一直未曾有机会过来登门拜见,失礼之处,望侯爷多多宽囿……”

“往昔事何足道矣!”元归政哈哈一笑,挽住林缚的胳膊,笑道,“你不投帖过来,我也要投帖过去见一见燕南四捷名动天下的都监使大人……”

“侯爷是开晚生的玩笑呢,燕南些微之功,何足挂齿?”林缚笑道。

“都监使真是谦虚,”元归政笑道,“东虏入侵,鲁王一系遭殃最甚,除镇国将军得袭郡王爵外;郡君元嫣,太后怜其遭遇,使之在宫中行走居住,今上收为义女,封为阳信公主——阳信公主在宫中就盛赞都监使的美名呢。太后赐归政几道懿旨里,也提到过都监使。要不是想着让都监使继续为朝廷建功立业,太后甚至还想做主给都监使赐婚呢?说起来,这泥古不化的老规矩也真应该改一改了,都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合辄宗亲、外戚子弟就不能为朝廷效力了?都监使以为如何?”

林缚微微眯起眼睛,避开元归政的视线,笑道:“听侯爷说来,觉得事事在理,只是晚生见少识浅,又觉得老规矩有老规矩的好处,待晚生回去细思过其中的利弊,再回复侯爷……”

听着元归政话里的暗示,林缚就觉得好笑:赐婚,难道将元嫣那个小丫头赐婚嫁给自己不成?再细想又不觉得好笑,十二岁的宗室少女嫁人完婚的先例也不是没有。想到这里,林缚忍不住要伸手抹一抹额头的冷汗,想着这趟没有进京,未尝不是一桩幸事啊。

要是进京后,张协使坏提到赐婚迎娶宗室女这一茬事,当真是要被动到极点了。

越朝立国两百余年来,很少没有出现过宗亲、外戚擅权的现象。

除了文臣相制、压制宗亲与外戚的体制性因素外,还有一个主要的因素就是,诸帝继位时均已长大**,制衡廷臣时,甚少借助宗亲与外戚,故而宗亲与外戚势力没有膨胀的机会。

倒不是说宗亲与外戚势力一点机会都没有。

德隆帝得急病驾崩时,诸子年幼,外戚梁氏本有扶持幼帝、把持朝政的机会。奈何德隆帝驾崩前所留下的秘诏竟然将帝位传给已经长大**的弟弟,也就是当今圣上崇观皇帝,使梁氏失去一个极好的把持朝政的机会。

不过,在陈塘驿惨败之前,梁氏几乎控制着大同、宣化及蓟辽诸镇的边军。即使在边军十亡其五的陈塘驿大败之后,梁氏在边军里的影响力依旧深远,也就是岳冷秋不愿意在陈塘驿大败后出任三镇总督的一个重要因素。

林缚一边与元归政敷衍应付,一边细想他话里的种种暗示,由藩鼎等人在前面领路,走到用宴的内宅大厅里。

诺大的华丽大厅,就摆了两张檀木长案,室外暑热炎炎,厅里却凉风习习,除了穿着轻薄华衫的美丽侍女在背后执扇轻摇外,想必室里还置有冰块来吸收热气。

元归政请林缚相对而坐,元锦秋、元锦生及藩鼎等人则按照规矩站在一旁侍候,陪着说话。

美酒佳肴都由一旁的侍女端上来,每次只端上一道菜,林缚只来得及夹上一两口尝一尝,就给人撤下去换上另一道美食。一席酒足足端上来五六十道的菜,林缚却只吃了个半饱。

“如今京中以及江宁多议迁都事,都监使对此有什么看法?”

林缚正拿侍女端上来的青盐漱口,听元归政提到这事上来,将盐水吐到银钵里,拿雪白的汗巾擦了擦手,心想一席话都是敷衍应付,难以让元归政在苏湄的事情松口,说道:“有其利,也有其弊——这些话本不该是晚生这样位卑言轻的人所说,不过侯爷待晚生甚诚,晚生也无需在侯爷面前顾左右而言其他——燕京正当国门,迁都不利士卒同心共守国门。燕山失守,从燕冀平原越河水到山东,再到淮河,将无险可守。在迁都之事不慎重,极可能动摇半壁河山。我觉得当今之计,不可轻言迁都事。然不迁都亦有种种弊端:去年秋,东虏破边入寇,如进入庭院,轻而易举,燕山堪如不设防;燕京直接暴露在东虏铁骑的威胁之下。京中官吏万余、禁中雄兵近十万,仅这两项年需粮秣近三百万石。漕道通畅时,为保障每年三百万漕粮及时解运到京中,外郡实际耗粮数为正漕额的三到五倍。此时河道崩决,漕运疏堵,唯从山东、津海绕行——漕粮运抵胶州湾的脚费丝毫不减外,即使减,也只减轻地方上的负担,但从胶州湾到津海经涡水河、卫河进京畿,朝廷这时候还需要为每石漕粮额外补贴六钱银子的脚费。这笔数字加起来,大到惊天,远远超过户部能承受的范围——从实际因难上出发,迁都又是迫切之举……”

元归政眯眼看着林缚,他也是从曲家落入陷阱的那一刻起,才正式重视起眼前这个猪倌儿来,暗道:他崛起当真有他的崛起之道。

别人议迁都,只说燕山防线漏洞百出,帝都暴露于东虏铁蹄之下,十分的危险,却看不到背后更深层次的危机。

银子。

走津海粮道运粮,朝廷需为每石漕粮额外补贴六钱银子的脚费,每年三百万石漕粮入京,就需要额外补贴一百八十万两银子的脚费。关键要将燕山防线真正的支撑起来,每年需要六百万石漕粮入京,就需要额外补贴三百六十万两银子的脚费。

如此庞大的开销,也许支撑一年半载还勉强可以,时间一久,朝廷的财政必然要崩溃掉。

也许只要黄河决口封堵,漕运恢复正常,就无需走靡费甚巨的津海河道。实际上,燕山防线漏洞百出,就算今年能将黄河决口封堵,明年又会有一支东虏骑兵破口入寇渗透到山东再一次将黄河掘开——东胡人已经看到大越朝的这处致命软肋了。

“都监使看问题果真是要比常人看得深远,本侯受教了……”元归政颔首道。

“浅薄之论,侯爷过誉了。”林缚谦言道,他心里却在琢磨:迁都或者不迁都对元归政及宫中的梁太后及灌云梁氏有什么利害关系?此外,岳冷秋在江东大权独揽,顾悟尘实际还不足以制衡他,宫中对岳冷秋就完全放心吗?

林缚稍稍收敛神思,不去想太复杂的事情,苏湄的事情总要试探一下元归政的态度,轻笑道:“藩老也在这里,晚生倒想起一桩事有托藩老……”

藩鼎与元归政对望了一眼,朝林缚施礼道:“请都临使吩咐。”

“崇州四月遭匪祸,城毁、数千人遭屠。苏湄姑娘怜悯其情,愿到崇州走一遭,以唱艺所得赈济灾户,不晓得苏湄姑娘有没有跟藩老提起这事?”林缚说道。

“倒未听苏姑娘提起……”藩鼎说这话时,眼睛望着元归政。

“这是一桩好事啊,”元归政哈哈一笑,“我这边捐千两银以助苏湄姑娘义举……都监使也是喜欢听苏湄姑娘妙曲清唱的真男儿。有白沙县劫案前车之鉴,为安全计,藩楼也不敢轻易让苏湄姑娘离开江宁到外地去献唱。如今崇州江口有都监使坐镇,东海寇再也进不出来,倒不需要再担心这个了。也应该让苏湄姑娘多出去走走。”

“多谢侯爷成全此事,苏湄姑娘若去江宁,安全之事,我一定会考虑周全了。”林缚说道。

“安全之事也无需都监使操心,”元归政笑道,“我府也有几艘商船想从崇州出海去京中,可以顺路护送苏湄姑娘返往于崇州……”

“如此正好。”林缚说道。他心里奇怪:永昌侯府什么时候拥有海船了?还竟然要先他们一步打开通往与京畿的商路。看来永昌侯府还有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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