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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北街有一匹老马,只往西边跑。
西边灯盏,少年执灯绿袍,街道两旁商贩吆喝,眼前有一灰袍壮汉,手里端着药。
那是一碗板蓝根,治丹毒。
少年轻束发髻,一袭绿袍片叶遮眼,冬风过鸾桥,西北望,红衣一袭,霜花轻落,少女回首,巧笑。
陈选驻留原地,将汤药递于身后的绿袍少年,“找你的,我大约不太方便听了。听说锦华楼的茶叶不错,给我带一罐。”
“行吧,不过,先把你的脏手拿开。”少年假装恼怒,随后又憋不住地微笑,仰头一饮陶碗,随后将灯盏从右手换到左手边,“那晚你说的绝色,是否与她有关?”
“有关,自然是有关。”灰袍少年点头应了一声,腱子肉将袍子撑满,不太雅观,“佛教有一苦行僧,全身关节可自由拆卸、复原,端是大毅力。日后小心,万分小心。”壮汉伸手在少年的肩上复拍几下,一下一个手掌印,满是灰。
绿袍少年伸手拂去尘灰,点头施礼,“中郢江湖见。”
“也行,也行。”灰袍少年复杂点头,于万家灯火中远行,短袍上下翻飞,却显得十分无力。
少年执碗,视线端正,沉重回身,一步步向着桥中红衣迈去,道路两旁少年瞩目,他们很想知道这红衣等的是谁,也很想知道那少年是谁。
如今这结果也不过是常理之外,意料之中。
望着那一袭绿袍青衣客们泛舟洛河,不再停留。
一盏盏明灯从洛河的上游一直烧到下游,红衣女子坐于鸾桌之北,望向南面那缓行而来的青涩少年。
天骄的资质从外貌可以窥视得出来,一般来说四五年便可出落为少年,轩禅调养十年用作压制,现今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看似有辱天骄的名头,但是他们这些愿意为他花时间的同代道子却知道,那看似破旧的罐子里藏得是什么。
易鲸取了,陈选取了,而她,还想坐观。
红衣女子斟茶,待热气散去一缕后清甜开口道:“你打算,如何将这茶叶送去?”
“他欲东去,老马不行,他欲攀行,幼马不行,他说一个人太过孤寂,我觉得母马不错。”
“也是。选一匹上好的大红母马陪他,也算不枉这七年之久的茶叶了。”苏颜微笑,洗换着鸾桌上的茶水,声音稍冷,“如今冬夜,你在西部走了一圈,可见得了什么?”
“不过是见一个人罢了。这走上一圈的时间,是为了怀念。”少年轻抿一口杯沿,轻声细语,“你说这所谓的利好交易,就非得要同意吗。不怕错过吗。”
“能错过什么。”红衣轻抿一口茶水,看着对面那忧郁深沉的少年不知在思量着什么,四周风向拥簇,一头青丝散乱。
女子眼眸稍稍凌厉,又慢慢钝下。
“他们不会走的。不过下次来,便是天骄了。”苏颜淡漠开口,意味不明,颇有些恶毒的意味。绿袍少年沉默,一观冷风吹。
长发漫游,红衣女子收手,起身离了这方鸾桌。
如今天下局势板荡,四海天骄仍还在八方游历,丝毫没有出鞘的迹象,但天骄背靠大势力,若是势力强求之下,会出现一个什么结果呢?
是像四季宗一样天骄抱团反抗,还是延伸为势力战?
如洛炎一般一生为超脱凡俗,最后却因凡俗而驻足不前的天骄不在少数,此时他们因天骄的身份还能自保,等日后天骄的底子被掏空了,还怎么反抗呢?
披着一身大红衣袍,少女的唇齿却显得格外得苍白。
天骄生于众生,超脱众生,到头来却是要为众生而死,流尽一切可流的鲜血。
怪只怪生得太过耀眼,生得,难以遮掩。
洒落杯中茶水,红衣女子翩然转身,毫无迟疑。
七绝代不愧为七绝代,终究是不凡。
但现在,却也仅仅只是不凡罢了。
红衣出了鸾桥,隐入万家灯火的黑暗之中,绿袍少年起身,从怀中抽取出一截枯木。
倒悬如提枪,却难掩沧桑。
秋风吹尽百花杀,大寒逝去霜冰残。
残的,是人心。
绿袍少年远走,长发仍由冬风梳理,没有霜雪洗涤,只有杂叶堆砌。
恍惚间他察觉到了一丝恶意,一丝警告的意味。
那警告来自锦华楼,来自那一袭红衣的少女,来自那名曰苏颜的绝代道子。
那是一种,蔑视……
那蔑视不是发自他这残躯,而是因为他做了一件在对方看起来极为可笑的事情。
比如,奢望。一种看泥里癞蛤蟆企图接近白鹤的怜悯、愤懑,以及鄙视。
少年五指收拢,少女转身的那一瞬眼神却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不断地回想,不断地折磨,最后将他的防线击碎。
他不知他做错了什么。
少年垂首,看着洛河那平静的河面,此时水面上道道白光泛滥,映照得人儿发慌。
轩禅手指发白,紧握手中那一段枯瘦的树枝,身后的老乞丐眼眸开阖间饶有兴致,又慢慢陷入失落,不再观望。
少年侧身,绿袍飘摇、远行。
他知道那乞丐,他是洛城的第一代执剑者。
在他的手底下有一枚铜钱。
他半遮掩。
他看不起自己这残躯,而他,也没有胆气去告诉他,我看见了,你算得不对。
少年远行,兀自,长泪。
蹲在街角,少年无声泪流,心酸,难捱,苦楚,愤懑,失落,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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