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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华琅轻哼一声,道:“讲。”
“前两件事,最大的受益人是你,但最后一件事,却不是这样的,”顾景阳的神情转为凝重,正色道:“有人鼓动御史,提及先帝时天后干政一事,以此为由,明着弹劾谢家,暗地里的剑锋,指向的却是你。”
他要不提,谢华琅差点都将这事儿忘了:“谢家没事,我没什么损失呀,那几个进言的御史被你贬斥,还是我帮着说话的呢。”
“我最开始也觉得奇怪,因为我在一日,这弹劾便毫无用处,既伤不到你,也动不了谢家根基,但是就在前不久,我忽然间想明白了。”
顾景阳侧过脸去,深深看她:“或许幕后之人,从来都没有将目光着眼于现在,从一开始,他想要的舞台,便是我过世之后。”
谢华琅悚然一惊:“这、这跟弹劾谢家有什么干系?”
顾景阳平和道:“天后专权,甚至以女人身份登基称帝,这样的人,朝臣与宗室都不愿有第二个,有今日之事,来日我若驾崩,皇嗣年幼,你为太后,为了避嫌,还会主动揽权,干涉朝纲吗?”
谢华琅为之怔神,呆呆道:“不太可能了吧……”
顾景阳道:“那你所能依仗的,便只有母族谢氏。”
“从郑家,到宗室,再到我,这个局布的这样大,求的却是数年之后?我不太信,”谢华琅有些无措,摇头道:“谁又有能力,将这一切连在一起?”
“想找出这个人,其实很简单,我们面前有三条线,所要做的,便是找到交汇的那个点。”
顾景阳见那小姑娘有些吓住了,反倒一笑,拍了拍她的手,道:“郑家当初献女,是为求容身之地,只是时间上太巧合了些,猎场遇刺,是在梁王世子与景王被削爵之后,时间上也巧得很,若说没有人游走其中,推波助澜,我是不信的。”
“枝枝,你不妨细想,有什么人,既能联络郑家,又与宗亲相近,而且在我死后,身处谢家,能够作为你的依仗,得到最大的好处。”
“这个人很谨慎,也很聪明,他的身份很特殊,在这三家之中游走,却不会被人怀疑。”
他这样一讲,前后脉络便分明起来,谢华琅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秀婉美丽的面孔,每每见了她,便先带三分笑。
淑嘉县主。
她虽不姓郑,却在郑家长大;
虽不是宗亲,却同宗亲相近;
她的丈夫是谢家的嫡长子,是梁国公府的世子,谢偃与卢氏百年之后,她便是谢家名正言顺的主母。
内殿里炉火烧的很旺,暖香袭人,谢华琅却觉毛骨悚然,生出一身白毛汗来:“县主吗?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顾景阳的神情,却很淡然:“如你所见,这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释了。”
“可是,可是,”谢华琅“可是”了半天,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摇头道:“我不信!”
“她其实算计的很巧妙,唯一露了马脚的,便是她没有算到你我的情意。”
顾景阳将那只吓呆了的小猫儿抱进怀里,温柔的摸了摸头,道:“她没想到我会因你遇刺之事大发雷霆,尽数处死相关宗室,如果她能猜到的话,早就会收手了。阿媛之死的真相,或许也不会叫我知道。”
谢华琅心中疑惑:“嗯?”
“不是新平,也会有其余人,”顾景阳轻笑道:“她知道我一直在意阿媛的死,若是在揭破真相的同时,将其余构陷他人,心性卑劣的宗室揭发出来,加之你遇刺一事,数罪并罚,足够我将宗室中人肃清了。”
谢华琅恍然大悟,心头明彻起来:“新平长公主说的那些人,大半都已经因先前那件事被杀,现下暴露出魏王妃之死的真相,反倒是画蛇添足!”
“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情?”顾景阳轻轻摇头,神情中有些惋痛:“阿媛之死的真相,我等了四年,都没有结果,却在即将大婚的前夕,得知了真相。”
谢华琅听他说的合情合理,却仍有些疑惑,从他怀里退出去几分,悄声道:“我还是觉得,县主她、她不像是能想出这等计策的人……”
“我却觉得,”顾景阳若有所思道:“她虽然披着淑嘉的皮,内里却已经不是淑嘉了。”
谢华琅今日受的惊吓够多了,却都不如这句话带来的震慑大,两腿一软,险些栽倒。
顾景阳将人扶起,好笑道:“你怕什么?”
谢华琅都快吓哭了:“她不是县主,那是谁?我之前去看兰汀,还在她那儿吃过点心呢!”
顾景阳却没言语,肃了神情,抬臂指向大安宫方向。
谢华琅更怕了:“你不是说,她两年前便过世了吗?”
“我也觉得很奇妙,但仔细想了想,还是这个可能性更高些,心思缜密,环环相扣,是天后一贯的作风。”
顾景阳思量一会儿,道:“我记得有一次,枝枝同我说起官员任免事宜,说那是淑嘉讲的,我那时还夸赞淑嘉聪慧,格局不同于寻常女郎,你可还记得吗?”
谢华琅眉梢微蹙,道:“记的。”
“我恍惚记得,淑嘉小时候便同其余女郎一般,喜好花草玩闹,并不爱政事,头脑也没有这么……”
他顿了顿,换了个客气些的说法:“没有这么灵透,故而当时听你那样讲,便有些诧异。现下想想,若是换了天后,便能说的通了。”
谢华琅却是摇头,道:“九郎说县主是幕后之人,总还有些根据,可若说她是……是大安宫那位,便太过牵强了。”
“是与不是,其实很好印证,”顾景阳道:“她能瞒得过别人,但有一个人,一定瞒不过。”
谢华琅目光一动:“我哥哥么?”
顾景阳赞道:“枝枝聪慧。”
谢华琅听他这样夸奖,真有点心虚,只是新平长公主那儿不小心透露出的一点痕迹,便被他捉住了,她却无知无觉。
脖子上边顶的同样是脑袋,内里的构造相差可太大了。
谢华琅轻咳一声,暂且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抛之脑后:“九郎不会觉得,我哥哥也参与其中了吧?他不会的。”
“别的我不敢担保,此事却敢确定,”她神情恳切:“哥哥最疼我了,心肠也软,宁肯自己受伤,也不会叫人射伤我的。”
顾景阳莞尔道:“我没有疑心你哥哥,只是想叫枝枝,去问他一件事。”
谢华琅眼珠一转,道:“什么事?”
“有一件事情,我从前不在意,现在却觉得奇怪,”顾景阳顿了顿,道:“你哥哥与你的先嫂嫂,也就是隋氏,感情好么?”
谢华琅不意他会问起这个,心中不禁有些感伤,点头道:“虽然说不上鹣鲽情深,但也算是相敬如宾,又有阿澜在,是很要好的。”
顾景阳闻言颔首,又问道:“天后令你哥哥与隋氏和离,另娶淑嘉,那时候,你哥哥可欢喜吗?”
“怎么可能?”谢华琅不假思索道:“哥哥同先嫂嫂感情不差,又有阿澜,哪里情愿和离?再则,被迫和离另娶,哪个男人受得了?哥哥与先嫂嫂和离之后,便病倒了,养了一月,才略好些,为此,连与县主的婚事都推迟了。”
顾景阳却笑了,继续问道:“那么,淑嘉刚嫁进谢家的时候,你哥哥同她好吗?”
那时候谢华琅还小,说到具体的事情上,一时之间真有些思量不起,仔细回忆良久,方才道:“不好。”
“县主嫁进谢家时,阿澜便被阿娘接过去教养,我怕他心里难过,也搬回去陪阿澜。仿佛是他们成婚之后一个多月,我在室内午睡,朦朦胧胧的听见嬷嬷向阿娘回禀,说他们还没有圆房……”
她有点不好意思,虽然内殿之中,只有彼此两人,却还是压低声音,道:“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圆房是什么意思,专门去问阿娘,还被骂了呢,所以这事记得特别清楚。”
“还有就是,”谢华琅偷眼看顾景阳一眼,踌躇一会儿,还是索性豁出去了:“我那时候不喜欢她嘛,仗着自己年纪小,总是拉着阿庄给她难堪,其实也知道那么做不对,但还是忍不住,哥哥见了,也从来不制止我们。”
淑嘉县主毕竟是他的外甥女,当着人家的面,说自己欺负人的事,似乎是有点不好。
谢华琅有点心虚,虚了一会儿,又理直气壮起来:“是她自己愿意嫁过去的,事情做得又这么不体面,我们不喜欢她,也没有错!”
顾景阳此时却无心评判这些,而是道:“枝枝,你也说你哥哥一开始并不喜欢淑嘉,但我先前几次去谢家,却觉得他们夫妻之间感情不差,为什么?”
谢华琅道:“县主锲而不舍,天长日久之下,总会生几分情意吧。”
“不,没那么容易,”顾景阳摇头道:“男人跟女人不一样。”
“淑嘉以天后为依仗,强行拆散了你兄嫂姻缘,已经令你哥哥大失颜面,倘若只是如此,仍有机会转圜,可隋氏死了,这就是一个死结,轻易是打不开的。”
“枝枝,”他低声问:“你知道他们的关系,是何时开始转圜的吗?”
“我?我怎么会知道?”谢华琅为难道:“做妹妹的,怎么好过问哥哥的房中事?再则,县主身份特殊,别说是我,就连阿娘都不管的。”
顾景阳轻笑一声:“别人呢?谢家会不会有其余人知道?”
“应该不会吧。”
谢华琅做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说出来,倒有点自己全家在欺负人的感觉,失笑一声,老老实实道:“她在谢家本来就很尴尬嘛,阿娘这个正经婆母都免了她晨钟定省,眼不见心不烦,我这个小姑也不理她,别人怎么可能越过我们去同她交好?”
“你们啊。”
事出有因,顾景阳倒没有说什么,轻叹口气,道:“回去问问你哥哥,记住,要假做不经意的说起才行。”
“男人的心有时候会很软,但有的时候,比铁石还要硬。你哥哥他外柔内刚,不是所谓的温存小意,便能够打动的。我想,那几年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叫你哥哥的态度有所转变。”
他握住谢华琅的手,郑重道:“我们想要的证据,或许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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