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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国公身体僵硬,扯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是。臣会好好管教他的。”

顾景阳又道:“莫名其妙。”

……难道会比陛下你还莫名其妙吗?

沈国公心中腹诽,脸上却只能讪笑:“是是是,莫名其妙……”

顾景阳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臣工们离去后,他少见的失仪,抬手掩面,有些疲惫的靠在了椅上。

“衡嘉,”半晌,他道:“方才是朕说的过了,赐沈国公府五百金,请沈国公不要介怀。”

衡嘉应声道:“是。”

正是午时,日影中正,也是一天之中阳光最盛的时候。

顾景阳垂眼去看太阿剑上的玉坠,抬手拨弄一下,轻轻唤了声“枝枝”。

“这也是府上的过失,阿莹不必介怀。”

世孙妃未必不知其中令人内情,然而一则她与刘氏有亲,不会拆穿外甥女,二来今日是汉王寿辰,若非势不得已,她更不想闹大。

如此思量,她团扇掩口,关切笑道:“府中有凝香玉露,对此最有奇效,我令人送一瓶过去便是。”

谢莹恭敬的道了谢。

卢氏与刘氏坐在一起,更能猜出是谢徽生事,然而人在席间,一时却也不好张扬,叫各自女儿在身侧坐了,再行欢宴。

回府的时候,气氛远没有来时那般宁寂,虽然同样没人说话,但空气中的凝滞与寒气,却无人感受不到。

谢华琅今日心绪也差,早在得知那人身份之后,心口便堵了一块巨石,闷闷的,重重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也曾经想问阿爹阿娘,既然知道他身份,为何不对自己明言?

可转念一想,即便是说了,又能怎样呢?

人是她自己找的,也是她自己撩拨的,现下出了篓子,哪里还有颜面,去责备阿爹阿娘不讲实情告知?

更别说今日遇上谢徽之事,阿娘心里怕也不高兴。

谢华琅悄悄叹口气,低声劝道:“她不知轻重,任意妄为,自然有阿爹处置,阿娘勿要挂怀。”

“怎么能不挂怀?正是多事之秋,她却不肯消停。”

卢氏揉了揉额头,有些疲惫:“今日汉王寿宴,宾客不知多少,瞧见二娘与魏王世子一道的人怕也不在少数,你阿爹若是处置重了,魏王府自然不会再来纠缠,但也结了梁子,若是轻轻放过,怕会叫人觉得,谢家有意上魏王世子的船……”

谢徽闹出这种事来,就够叫人忧心了,偏偏还有另一个,比她还要……

卢氏越想越头疼,谢华琅坐在近侧,见状便轻轻为她推揉,略加纾解。

二人回府之后,便见有仆婢匆匆迎上来,低声道:“夫人,三娘,老爷叫了二娘往书房去,二老爷、郎君与蒋氏也在,请您二位也去。”

谢徽今日做的过火,然而她毕竟是大房中人,谢令作为二房主人,家主之弟,过去走一遭还说得过去,刘氏与谢莹却不好掺和,闻言便道:“嫂嫂且去忙,阿莹出嫁在即,我那儿也是一摊子事儿呢。”

淑嘉县主也向卢氏行个礼,回自己院中去了。

女眷们乘车,男眷骑马,后者归府自然要早些。

谢华琅扶着母亲进了书房,又打发仆婢退下,手刚掀开垂帘,就听谢徽低低的抽泣声传入耳中,夹杂着蒋氏的哀求声。

她心头猛地跳了一下,却不做声,上前去向父亲与叔父见礼,又在哥哥谢允身侧站了。

谢徽身上仍旧是那身刻意挑选过的衣裙,人也清丽秀致,然而狼狈与惊惶,却从她含泪的眼眸中源源不断的透出来。

谢华琅微觉疑惑,谢允见了,低声道:“叔父有位同年,在均州做别驾,父亲打算将二娘嫁给其子。”

别驾官居从五品,即便谢徽是庶女,也算是低嫁,更别说那一家人是在均州,对于长在长安的谢徽而言,更是惊天噩耗。

谢华琅想过谢偃会惩处谢徽,却不想这惩处来的这么快,又这般狠绝。

谢徽低头拭泪,哀哀哭求,蒋氏也是如此,母女相拥而泣,倒真有些可怜。

谢偃似乎未曾见到,转向卢氏道:“为二娘准备嫁妆,若是必要,也可请弟妹加以襄助,再过几日,宋家夫人回京探亲,便将此事定下,现下是六月,年底事多,婚期便定在十月吧。”

卢氏微笑应道:“是。”

“我不嫁!我也不去均州!”谢徽泪珠滚滚,已经哭花了脸,声音尖锐道:“阿爹,你不能胡乱把我嫁出去,世子说会娶我的——他会娶我的!”

“世子可娶正妃一,纳侧妃二,不过,此事就连魏王都做不得主,只能等陛下赐婚,谁告诉你他能娶你?”卢氏垂头看她,微笑道:“二娘,你毕竟是谢家的女郎,难道打算做个没名没分的侍妾吗?”

“我怎么能做侍妾?”谢徽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落个不停,转向谢偃叩头,苦求道:“阿爹,我不去均州!世子答应我,会叫我做侧妃的——周王已经离京了,剩下的就是魏王世子,我若做他侧妃,将来世子位登九五,起码也可位居四妃,家中若肯襄助,未必不可一望后位……”

她抬起头来,面有希冀,目光精亮:“阿爹,叔父,郑氏因郑后之故,何等煊赫,我若能——”

谢偃面色铁青,没等谢徽这句话说完,便重重一脚,踢在她心口!

谢徽闺阁女郎,哪里吃过这等苦?

身体猛地侧歪,半晌没喘过气来。

蒋氏惊呼一声,膝行过去,匆忙查看女儿现状如何。

谢偃神情冷锐,眼底倏然闪过一抹决然,谢令也一样,卢氏瞥了眼,忽然道:“枝枝,你也累了一日,回去歇着吧。”

谢偃回首看她,目光略微柔和了些:“去吧,我们几人还有些话要讲。”

谢华琅心中微动,倒没迟疑,屈膝见礼,缓步出了内室。

窗扉早就被人闭合,听不清内室言语,只有蒋氏的哭声,隐约传出一二。

初夏的天已经有了几分热意,此刻却莫名叫人觉得凉。

她在心底叹口气,带了采素、采青,回自己院中去了。

蒋氏替女儿顺了半天气,才叫谢徽缓过来,又是垂泪,又是心疼,勉强将她搀起,连连叩头:“老爷,夫人,二爷,二娘昏了头,方才那些话,你们千万别往心里去……”

谢徽也知道怕了,面如死灰,眼睫上颤巍巍的挂着泪。

“你心气倒很高。”

谢偃不怒反笑,道:“郑家昔年的确煊赫,郑后称帝之后,甚至赐诸皇子公主‘郑’姓,还曾动过将皇位传给郑家后嗣的心思,可你记不记得,郑氏如今是什么下场?”

“让我来告诉你。”他半蹲下身,牙根紧咬,一字字道:“郑氏上下四代人,妻妾子女共计五十二人,三代亲族共计三百九十六人,事变当夜尽数被杀,人头滚滚,连襁褓中的幼子都未曾幸免!这样的祸事,你也想叫谢家来一遍吗?!”

谢徽身体颤抖,慑于他声势,嘴唇动了几动,一字都不敢说。

“从古至今,只出了一个郑后,”谢令叹道:“前无古人,以后或许也不会再有来者了。”

他转向谢偃:“兄长,我与伯善有交,知晓其子非池中物,也愿谢家与他结为姻亲,但二娘心意如此,倘若真嫁过去,只怕不是结亲,而是结仇。”

谢徽目光灰败,原是失意,听到此处,却微微亮了起来,直起身求道:“阿爹,叔父说的正是,求阿爹三思!”

卢氏听谢令说罢,手中团扇略微停住,再听谢徽此言,却将团扇下移,遮住了唇畔那丝讥诮笑意。

谢允有些不忍,劝道:“二娘,阿爹定这桩婚事,原是为了保全你。”

谢徽一心只想摆脱这困境,哪里听得进?

登时反驳道:“哥哥说的轻巧,这么好的婚事,怎么不给三娘?”

“——你。”谢允心头一滞,别过脸,随她去了。

谢偃惯来颖达果决,现下却少有的生了几分疑惑,眼睑微合,隐约间有些犹豫。

“兄长,”谢令目有厉色,喝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谢偃垂首看谢徽一眼,道:“你真的不想嫁到均州去?”

“不想,我不想!”谢徽面有希冀,哭道:“阿爹,求你了!”

谢偃见她神情中毫不掩饰的抗拒,长长的叹了口气:“那就这么办吧。”

谢徽听他这样讲,心中还觉欢喜,连声称谢,反倒是蒋氏,从其余人的目光之中,预知到了几分不详。

有仆婢捧着木盘前来,她瞥了一眼,先自软了,谢徽望见,也是周身僵住,面色如土。

这种时候,卢氏是不会开口,也不会沾手的。

虽然都是彼此默认的结果,但若是谢偃将来再想起这个女儿几分好,为此埋怨起她来,便是得不偿失了。

“你可以选择自缢,也可以选择服毒,”谢偃长出口气,定了心绪:“谢家会给你最后的体面。”

魏王世子喜好诗赋,府中很有些大儒名士,许是受此缘故影响,瞧着颇有些风度翩然的文气。

谢偃上前去同他见礼,谢令与谢允跟随在侧,卢氏毕竟是女眷,不好出场,便隔帘而坐,静听前厅动静。

魏王世子姿态谦和,极为客气:“冒昧登门,令君勿要见怪。”

谢偃道了句“岂敢”,同他寒暄几句,方才问道:“世子殿下此来,是为……”

“令君容秉,”魏王世子含笑道:“是来提亲的。”

他自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我与府中二娘情投意合,已有白首之约,决意娶她做侧妃。”

“世子殿下相中二娘,是她的福气,两厢情愿,也是你们二人的缘法。”

谢偃不置可否,温和笑道:“世子殿下乃是宗室,正妃与侧妃皆有陛下钦点,我也不愿做棒打鸳鸯的恶人,倘若陛下肯降旨赐婚,那自然是佳偶天成,再好不过。”

魏王世子先是面露喜色,旋即又有些迟疑,为难道:“我贸然去提,委实是有些……还请令君助我一臂之力,在陛下面前说和一二。”

“世子殿下,要娶谢家女郎的是你,主动去求的却是我,您觉得这合情合理吗?”谢偃作色道:“谢家的女郎,但凡有些颜面,便不至于自荐枕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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