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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平微微颔首,示意太妃就是这个意思。
杨元溥稍作沉吟,与郑榆、沈漾二人说道:“那这事便这么确定下来,于行枢密院之下设招讨使委于韩谦,使其统编桃坞集兵户残部为靖难军,代表岳阳,专司对安宁宫的讨逆之事,着林海峥、冯宣携旌旗印符等物赶往金陵与韩谦会合;另将信昌侯李普召回岳阳,另行任用?”
郑榆点点头,赞同杨元溥的决定,沈漾则蹙着眉头说道:“正式在外设编靖难军,照例还要委以监军使监管军务……”
听沈漾如此说,大殿之下感觉到自己有可能会被点名的人,一齐低头看自己的脚,心里都想沈漾这小老头真是多事,韩谦得了失心疯,要去闯龙潭虎穴,何苦要从他们中再揪一个人扔过去?
郑榆、郑畅、韩道铭等人知道监军使的差事不会落到他们头上,但也禁不住眼神游离起来。
韩谦就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甚至在信里已暗示到金陵后会第一时间夺走兵权,杨元溥心里不可能没有一点怨气,但眼前一幕,心里又觉悲凉,眼睛在大殿之上反复看了好一会儿,都拿不定人选,心想着还是让郑榆、沈漾他们举荐,这时候却听得张平在他身后清咳一声,转身见张平似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绕到长案之前说道:
“老臣愿往……”
杨元溥微微一怔,继而举手揖礼道:“那便辛苦张大人走这一趟。”
沈漾见张平愿往,也是甚是心慰,张平作为王府丞,作为能代表杨元溥的嫡系近臣,他去金陵监管军务,多多少少能向将卒证明潭王府并无意放弃那么多的老弱妇孺,要不然还真是难堪……
…………
…………
天地露出鱼肚白时,江南大地还暗沉沉一片,仿佛蒙着一层极淡的青光,远处的景致还是黑乎乎看不真切。
一队人马出现在润州丹阳城东门外的驰道上,很快就引起丹阳东城之上守兵的注意。
这队人马差不多有七八十多人的样子,簇拥着三四十辆骡马大车往城下而来,只是状况有些惨淡。
大多数的将卒都兵甲不整,像是刚经历一场苦战,不少人还带着伤,满脸污垢,身上的战袍都染有血迹,看样子是在回城的途中或在临时的宿营地遇到袭击,好不容易击退袭敌,仓促逃回丹阳来。
不仅少数骑兵胯下的战马伤痕累累,那些拉车的骡马还有不少瘸着腿,在晨曦里嘶叫不已。
三十多辆马车都颇为沉重,车辙深深的压在泥泞里艰难而行,车身到处都是烧灼的痕迹,有不少箭羽、断刃还插在车壁、车顶,还没有来得及拔下来,破损的车厢里还不断有粮谷撒出来。
当世粮谷都是直接装车、装船,唯有韩谦主持的兰亭巷货栈,为提高搬运的效率,才会先用麻线织造袋子装粮食,然后将一袋袋粮食装车、装船运往各地贩卖,但暂时还没有推广开来。
直接装粮谷的车船,一旦有了破损,沿途就难免会有泄漏。
守城的兵卒借着拂晓时昏暗的晨光,打眼看去,便知道这是这几天派出去征粮的兵马之一,不知道在哪里受到袭击,如此惨淡的回城来。
“开门,开门!操尼娘,你们这些龟孙子躲城里睡大觉,跟他娘死人似的,老子们征来粮秣,在赵家集宿营却被金坛的县兵偷袭。你们快去报知秦将军,点齐兵将金坛那些狗贼杀个稀里哗啦,为兄弟们报仇血恨!”
征粮兵拖拖沓沓的走到城门之前,就迫不及待的朝城头大声呼喝起来,仿佛在外面受够气,这时要撒在安逸守城的将卒身上,语气里充满着暴躁、愤怒跟不耐烦。
还有人直接走到城门前,拿兵刃砰砰的敲打城门。
这时候有三四辆受损颇重的马车,停到城墙下时便支撑不住,便听着“吱呀”几声响,车辙崩断,三四辆马车同时往一侧倾斜,看到黄灿灿五六千斤的稻谷在晨曦里“哗”的倒泄下来,泼了一地。
有好几匹拉车骡马受了惊吓,四散窜跳,征粮兵手忙脚乱的去捉惊马,顿时间城门前乱作一团。
看到这一幕,值守的小校怕再拖延会引来更深的怨气,忙派人下去打开城门,却是没有注意到他们视线看不到的城门洞之下,有十多辆马车已掉转过车身来,身穿重甲的孔熙荣,带着百余甲卒静悄悄的摸下车,正紧贴着城门而站。
等着里面的守兵将粗大的门闩撤去,城门露出一道缝隙,百余将卒便猛然发力,将城门推开,刀枪矛戟往前攒射劈砍,眨眼间的工夫就将城门后十数守兵杀得哭爹喊娘、血溅当场。
“有敌兵袭城夺门,有敌兵袭城夺门!速报秦将军领兵增援东城!”
这时候守值小校才惊醒过来,一边大声呼叫,一边组织身边不多的兵将,从登城道杀下去,想着第一时间将城门夺回来重新关闭起来。
赵无忌、施绩、魏常等人半蹲在里许外的一道河渠,身后是趁夜潜伏过来的四千多将卒,因为兵力不足,甚至将一部分体形彪健的妇人以及一些年纪老迈的老叟都编入军中。
看到孔熙荣带着人已经骗开城门,杀入城中,不等韩谦下令,赵无忌、施绩、魏常等人便照着既定计划,带着人马纷纷爬上河堤,像洪水般往丹阳的东城门杀过去。
他们必须要赶在城中守军反应过来之前,将丹阳城夺下来,尽可能杀伤、杀溃守军,将他们驱逐出城。
袁国维守在韩谦的身边,也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丹阳东城的动静。
他之前怎么也没有想到,韩谦从信昌侯李普手里夺下兵权,将三千残兵稍加整顿,第一步竟然是要夺回有楚州军两千精锐驻守的丹阳城。
当然,他没有想到,丹阳守军更没有想到,楚州军的斥候探子,只是盯着金陵方向的动静。
不过,骗开城门容易,趁其不备先一步控制住东城门也不难,但问题要抵挡住敌军的反扑,最终还要赶在敌援来临之前,将丹阳城占据下来,则不是容易事。
更不要说他们还有近五万老弱妇孺暴露在三十里外的延陵埠,是楚州军随手便能攻到的软肋。
才一会儿工夫,袁国维便坐不住,跟韩谦说道:“我到前面看一看去。”
韩谦整理衣甲,着人将战马牵过来,翻身上马,将一杆长六尺的直脊斩马大刀横在身前,便要驱马赶去城下。
袁国维大惊,说道:“前方还在混战,大人前往,过于凶险。”
楚州军最善奇袭,前方还在混战,主将进入战场最容易被突袭斩首,袁国维拉住韩谦胯下战马的缰绳,劝他留在这里坐镇,由他到前方盯着战局发展便成。
“我不上阵,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才能拿下丹阳。我们就这些的人手,怎么损耗得起?”韩谦将缰绳从袁国维手里夺过来,不容置疑的大声喝斥道。
三千残兵是真正的残兵剩勇,有女人老者,也有疫病多年的病夫,之前李普带着他们丢盔弃甲,很多人兵甲都不齐全,韩谦扮作商旅过来,也不会携带太多的兵甲、战械,目前战斗力最强、整编制的一队人马,就是他身边两百人规模的亲卫营。
他要是不亲率亲卫营精锐上阵厮杀,要是孔熙荣、赵无忌他们进城后没有扛住楚州军的反扑,甚至没能将城里的楚州军第一时间杀溃,让对方反应过来,他们就都有可能功亏一匮。
他到金陵来,便是要在九死一生里搏得一线生机,哪里还能怕在战场上遭遇意外?
袁国维见劝不住韩谦,只能也牵来一匹战马,紧挨着韩谦往城下杀去。
韩谦纵马赶到城下,孔熙荣他们已经控制住东城门,城门内侧的长街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尸体。
对于绝大多数将卒而言,身披战甲、手持兵刃弓弩,从河渠跑到城下里许路程,即便还没有激烈厮杀,就便有些气喘吁吁,但韩谦却不容他们占据东城门整顿阵形,更不容他们停下脚来歇气,抓住缰绳,大声呼喝着:“不要停,往城里杀去!你们的妻儿老少,两个月前就是被他们赶出城,两个月前,你们有多少兄弟死于他们的奸计之下!”
韩谦督促全军不得有丝毫的停留,勒令他们进城之后,立即沿着蛛丝般的街巷往丹阳城深处杀去,甚至都不打算留下人马去守东城门。
他们阵形是乱,但守军此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摸不清楚他们的底细,只会更乱。
他们要想成功夺下丹阳城,必须不能给守军一点反应的时间,甚至还要想方设法将丹阳城内的局势搅得更乱、乱得更彻底,提前渗透进来的斥候,这时候也都开始在各处燃屋烧舍,引发一处处火光腾腾、黑烟滚滚的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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