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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如坠冰窖,连呼吸都仿佛要被冻住。
她呆呆地看着中山王,耳畔嗡嗡的,似蜂鸣在响。
她看到中山王的嘴张开,动了几下,应该是在跟她说话,可说的具体内容,她一个字也听不见。
她完全被一种即将到来的恐惧笼罩了。
中山王的脸色变得十分难堪,加重了语气道:“郭玉!本王与你说话!你发什么呆?”
夫妻多年,他鲜少使用“本王”的称谓,然而今晚,他一连用了两次,显而易见被气坏了。
王妃没有发呆,只是一下子不知怎么回事,什么都听不到了。
突然被他吼了一句,身子一抖,恢复了感知。
“王爷……”她哽咽着唤他。
中山王的眸子里没有浮现丝毫怜惜,冷漠地看着她,把先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本王问你,你究竟让宁玥闭嘴什么?”
该死的!
这个问题他都问三遍了!
郭玉是聋了还是傻了?
王妃垂下眸子,不敢对上王爷的眼睛。
“你……”中山王气得面色铁青,转头看向了宁玥,“你来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跟小胤突然搬出王府,我正纳闷呢!这些,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不得不说,中山王能叱咤朝堂多年,生生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培养了一支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强悍军队,的确有几分能耐,这么快便猜测到了个中关键,倒是省得她再绕弯子去算计郭玉了。
“父王。”她低头,欠了欠身,声音小得几乎不可闻,“这件事说来话长,能方便屏退一下左右吗?”
玄煜的眸色深了深,张嘴,欲要开口,被中山王厉声喝止:“给我老实站着,别动!”
玄煜浓眉一蹙!眼神死死地盯着宁玥。
宁玥好似没接收到他投过来的信号,仍旧低着头,将手里的帕子揉成一团,一副紧张得无所适从的样子。
中山王屏退了手下,并叫人将那名裸体男子带了下去。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中山王对宁玥道。
王妃哀求地望向宁玥:“不要……”
宁玥始终低垂着眉眼:“我……其实……也不确定……是不是那件事……我跟玄胤搬出去,原因可能不是父王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中山王的语气中含了一丝严厉。
宁玥仿佛被吓到了,瑟缩了一下,说道:“我跟玄胤搬出府,其实是因为母妃冤枉我与对玄胤不忠,我气不过,与母妃发生了争执,关系闹僵成这样,玄胤才让人收拾东西搬出府了。但我真的没背叛玄胤,我是跟我大哥在一起。事后我也很后悔,觉得不该跟自己婆婆闹得那么不可开交,但当时在气头上,我怎么解释母妃都不信……”
王妃气坏了,这混帐东西,害她口无遮拦地暴露了那么多事不说,到头来还将一切责任都推到她的头上!
“你……我是受了司空静的蒙蔽,她说你在私会男人!还举止亲密!我去了,果然看见你俩授受不亲!我这才质问了你几句!别说的好像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够了郭玉!”
中山王听不下去了,被夙火利用倒也罢了,好歹是南疆的细作,能耐摆在那儿,怎么司空静那种败类也能把她耍的团团转?司空静的名声臭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现在谁见了司空静都恨不得绕道走,她倒好,居然相信司空静的话!
“郭玉……你……你……”中山王气得结巴了,“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不是……王爷!他们真的太亲密了!”多大的人了,还喂东西吃!还拉手!
宁玥睁大无辜的眸子道:“那是我大哥呀!我大哥年长我十岁,长兄如父,父亲常年在外打仗,在我心里,我大哥与父亲没什么两样的。而我大哥,也一直拿我当孩子疼,就像世子、三哥和玄胤疼小樱一样。”
提到女儿,中山王的面色柔和一分。
没错,哥哥疼妹妹是应该的,哪怕小樱长得再大,也必须被哥哥们捧在掌心。
要是哪天小樱嫁人了,回门与哥哥来往,也碰到郭玉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恶婆婆,那得多气?
念头闪过,中山王再看向王妃时,眸中已经有了一丝不耐:“他们兄妹失散十年,好不容易团聚,自是比往常亲近些,你怎么连这个也看不惯?”
“我……”
想到了什么,中山王眸光一凉:“你就为了这个……才去算计容卿的?”
“不是!不是的!”
你应该说是呀,我的好母妃。
说你是想给我和我大哥一点教训,说你是希望我把你冤枉我的事守口如瓶,这才与夙火勾结。
为什么我好不容易给了你一次逃脱的机会,你又没抓住呢?
宁玥好笑地看着王妃。
王妃还没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直到王爷冷声追问“那是为了什么”,她才再一次地僵住了。
中山王也不指望她给出回答了,严肃地看向宁玥:“你给我说实话,王妃到底威胁你什么了?”
“她让我……”
“马宁玥!”王妃怒吼着,扑向宁玥。
宁玥“吓”得抓住了中山王的袖子,中山王另一手一打出一道掌风,将王妃震退了好几步。
中山王的怒火几乎膨胀到了极限:“究竟是什么事?让郭玉你失态成这样?!好!你不让别人说,那你自己来说!”
王妃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我不能说……不能说……”
宁玥幽幽地叹了口气:“还是我来说吧。整件事,因我而起,是我一时气愤,把那么重要的事告诉了母妃,母妃才耿耿于怀。如果早知道母妃宁愿勾结夙火也想让我闭嘴,我应该更早一点把事情说出来。”
中山王与玄煜齐齐看向了宁玥。
宁玥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睫羽轻颤,能让人感受到她内心的挣扎:“是兰贞的事。”
玄煜的脸色牟然一变!
“兰贞的什么事?”中山王的眼底闪动起一丝激动,“是有兰贞的消息了吗?找到她了?”
宁玥摇头:“不是,她死了,再也找不到了。”
“不可能!”中山王的音量陡然拔高。
宁玥静静地道:“她很早就死了,为救父王的儿子,死掉了。”
兰贞失踪那天,是跟玄煜一块儿出去的,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玄煜说,不清楚兰贞去哪儿了。他一直以为兰贞是离家出逃了,如果宁玥没撒谎,那么她是为救……玄煜……牺牲了?
中山王被这样的猜测唬出了一身冷汗,转头看向大儿子,就见他紧拽着拳头、面色发白,他的太阳穴突突一跳:“玄煜!你兰姨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玄煜死死地捏紧拳头,捏得咯嘣作响,捏得几乎断裂,却始终无法开口。
王妃心疼地抱住他,泪流满面道:“你们不要再逼他了!他这些年已经够苦了!不要再逼他……我求求你们……不要了……”
宁玥定定地看着王妃,语重心长道:“母妃,王爷是兰贞的丈夫,他有权利知道真相。不管为了什么原因瞒住他,对他来说都太不公平。”
这些,是她的真心话。
不管她与郭玉会不会闹成今天的局面,兰贞的事,她都不会一直瞒着玄胤、瞒着王爷。
她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希望尽量将王爷对玄煜和王妃的迁怒降到最低。
但郭玉的连番作死,玄煜的一再包庇,让她寒心了。
她不想再管他们死活了。
中山王冷冽的眸光扫过那对母子,落在宁玥沉静而苍白的容颜上:“你说!兰贞她……怎么了?”
他的声音在颤抖!
宁玥沉吟片刻,道:“兰贞陪世子去买马的那天,遭遇了一伙北域流寇。兰贞拖出他们,让世子骑马逃了。世子回府后,立刻找到了老王爷,可是等老王爷赶到那边想要营救兰贞时,兰贞已经被那群人……活活折磨死了。”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被一群士兵活活折磨死——
中山王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怎么会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经历?
他捂住心口。
豆大的汗水,从额角滑落。
若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他情愿她是背叛他了,情愿她是抛弃他和孩子了。
他嗜血的眸光落在了玄煜的脸上,这个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背着他,做了这么无法原谅的事!
“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宁愿告诉你祖父也不告诉我?”
如果他知道。
他一定能比父亲更早赶到。
他一定能杀掉那群流寇。
兰贞不会死,父亲也不会……
两条人命。
这个孽子的身上背了两条人命!
他跃下马,一拳砸在了玄煜的脸上!
“孽子!出了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你为什么要去买马?”
“你为什么要拉上她?”
“你为什么撒谎说她失踪了?”
“为什么像个懦夫一样,连坦白的勇气都没有?!”
“我玄清,怎么生了你这么不中用的儿子?”
这曾是他最器重、最自豪的儿子,这一刻,他却恨不得从来没有生过他!
“你看着我误会兰贞!”
“你看着我冷落你弟弟!”
“你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每一拳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玄煜很快被打得狂吐鲜血,倒在地上,鼻血与口中的血染花了一张俊脸。
他痴痴地望向天空,没有还手。
王妃的心都碎了,跑过去扑在了儿子身上,泫然道:“别打了!再打他就没命了!”
中山王一脚踹开了她!
“你就是为了继续替他隐瞒,才勾结夙火抓了容卿,好威胁宁玥闭嘴是不是?”
王妃被踹趴在地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王爷……”她难过地望向举案齐眉了二十年的丈夫,不敢相信他真的对自己下了狠手,她以为,他心中想着兰贞,所以这多年以来,一直对她不冷不热,她找他吵架,他总是不耐烦地走开。她觉得,他在刻薄她。到了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他对她……已经够好了,他真正翻起脸来,原是这样可怕。
“我怎么会娶了你这么狠毒的女人?”
中山王说着,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玄煜抱住了王妃,那一脚,结结实实落在他肩上,震得他肝胆俱裂。
“煜儿——”
王妃听到了儿子的闷哼,心里一阵绞痛,她情愿这些拳脚是落在了自己身上,儿子挨揍,比自己挨揍更让她难以接受。
她转身,将出气多进气少的玄煜拦在了身后,满脸泪水地望着中山王道:“王爷!他只是孩子!他当时吓到了,不敢告诉你,又有什么错?换做是我死了,而玄胤瞒着你,你会这么生气吗?承认吧!你就是偏袒兰贞!”
中山王想也没想地说道:“是,本王是偏袒她,怎么了?你凭什么跟兰贞比?你从来都不配!”
这句话,才是最诛心的。
王妃当场就傻掉了。
其实答案很早就有了,只是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在兰贞被产婆诊断出并非头胎的时候,王爷就该放弃她了。
可王爷没有。
在所有人以为兰贞抛夫弃子的时候,王爷就该忘记她了。
可王爷没有。
这么多年以来,就算是恨,他也恨得刻骨铭心,恨得谁都无法代替。
只是,尽管心中明白,真正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会难受得无法想象。
玄昭与玄胤赶到了现场,见玄煜狼狈地蜷缩在地上,满脸鲜血、奄奄一息,而王妃拦在他身前,泪流满面地望着中山王,二人俱是一愣。
玄昭飞身将玄煜抱进了怀里:“大哥!大哥!这是怎么了?谁把大哥伤成这样的?”
王妃泣不成声。
玄胤走到宁玥身边,握住了宁玥冰凉的小手,狐疑地蹙了蹙眉:“你没事吧?”
“我没事。”
“怎么弄的?”问的是玄煜。
宁玥轻轻地说道:“马车上跟你说,先回家吧,我好累。”
“嗯。”
瞧郭玉那狼狈的样子,应该是勾结夙火的事东窗事发了。不过玄煜为什么会被父王打成这样?真是奇怪。
玄胤抱着宁玥上了马车,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会有一个怎样的噩耗在等待自己。
中山王回头想叫住小儿子,马车已经启动了。
他望着渐渐消失在夜幕中的马车,心像被钩子给钩了一下。
他翻身上马,看也没看那边的母子,急速骋入了夜色。
玄昭始终没转过弯来,扯了扯王妃的袖子道:“母妃,你晚上是被谁抓走了呀?你的脚怎么受伤了?谁打伤了大哥?咦?父王走了?父王!父王——父王你是不是去抓凶手了哇?等等我——”
一定是南疆坏蛋把大哥打成重伤的,父王要给大哥和母妃报仇。
他单纯地想着,没注意到王妃的眸中划过了一丝绝望。
……
中山王回了王府。
直奔兰阁,那是兰贞曾经住过的院子。
刚到门口,想起此处正被一个姓黄的小姐住着,又调头去了书房。
他拿出老王爷的骨灰坛,定定地看了它良久。
再过一天便是十二月初三,老王爷的忌日,每年这天,他都会给老王爷烧些纸钱。但每次烧的时候,都会想起这一天也是兰贞抛弃他和小胤的日子,总会心头震怒。
他想,他以后还是会发怒,却不是怒兰贞,而是怒他自己。
他虽然时常教育儿子们,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去回想了,要往前看。可他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和兰贞七年感情,为什么那么在意兰贞的清白?为什么为了心里那口气,跟兰贞置气了四年?
如果知道那是兰贞生命中最后的四年,他会不会放下面子,对兰贞好一点?
他一直想着,等他找到那个狠心的女人,就把她锁起来,关在自己房里,哪里也不许她去!
但现在,没那个机会了。
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玄清,我想吃烧鹅。”
“我不想吃烧鹅了,我想吃烤鸭。”
“烤鸭好腻,算了,你自己吃吧,我吃一碗面条,就老李家的三鲜面,记得把汤和面分开装,免得坨了。”
她挺着大肚子,一整晚折磨得他满城疯跑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
“玄清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我给你生一窝小玄清,一年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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