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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上了马车,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他们直到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皇甫燕皱起了眉头,自己心心念念要杀掉的仇人居然是父王一心想寻回的亲人!父王寻了三十年杳无音信,自己却阴差阳错地碰到了,而且……三番两次地与他大开杀戒。上次在城楼,他们就险些把对方杀死,这一次也是。她不怪司空朔阴狠,要怪只怪自己大意着了司空朔的道。但同时,她有些埋怨宁玥,这女人既然知道真相,为什么不早些说出来?可转念一想,说出来又怎样?说出来玄胤也不认得她,她也一样,还是会上司空朔的当、还是会对宁玥用巫术。
玄胤的心情很烦躁,是的,烦躁。他倒是不怪宁玥瞒了他,那家人从没养过兰贞一天、没养过他一天,在他心里,他们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他烦的是皇甫燕!杀他什么的,他不在乎,可这个女人差点害了玥玥!至于兰贞的身世,呵,在后宫开枝散叶,却让自己女儿流落西凉那么多年,南疆王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才不屑于跟这种人相认!
这一刻,不仅这俩人,就连素来冷静的宁玥都抑制不住心底的翻滚,她是一万个没想到兰贞是嫡出长公主,她一直以为陈氏只是个隐姓埋名的宫女,最多是个宫妃,哪知竟是陈国公的养女?不用说,这养女的身份定是南疆王给安排的。看来,南疆王对陈氏不是一般的喜爱。可既然如此喜爱,又为何在陈氏和兰贞失踪后,没有派人寻找她们母女呢?
这种巨大的冲击下,皇甫燕出现在玄家的事反而不那么让宁玥惊诧了。
三人心思各异,谁也没先开口,明明心中万千疑惑,愣是一路沉默,直到马车停在了马家。
然后,问题来了。
皇甫燕是南疆公主,玄胤一家子已经被扣上通敌叛国罪了,若再窝藏一个公主,岂不是真拿刀在自杀了?
“我不能回南疆。”皇甫燕静静地说。
悄悄把她送回南疆的确是最稳妥的办法,可玄胤二人明白,瞿老的事可以发生一次,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皇甫燕是被他们从行宫带走的,不管路上出任何意外,都有可能算到他们头上。
司空朔的计划败露了,不代表他的心思也跟着歇了,以他的做派,派人追杀皇甫燕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皇甫燕心领神会地说道:“我不怕死,但我不能连累你们。”
玄胤冷哼一声,俊脸浮现起一丝阴霾:“说的好像我怕了你们南疆似的!”
皇甫燕纠正他道:“不是我们南疆,你也是南疆人。”
“谁稀罕!”玄胤冷声说完,不再看她。
“你是不是在气皇爷爷不管皇祖母和姑姑?我想,他老人家一定是有苦衷的。”皇甫燕语重心长地说。
可惜这话对玄胤无效,什么样的苦衷会让一个人抛下自己的妻儿?南疆后宫那么多后妃、那么多皇子公主,可见他娘和外婆出事后,那老头子一丝愧疚都没有!
无法原谅!
玄胤冷冷地跨过了门槛,甩给皇甫燕一个决然的背影。
皇甫燕心头涌上一层尴尬,可到底她冷静沉稳,不至于为为这点小事恼羞成怒,况且说到底,是自己对不起他在先。若早知他是表哥,她说什么也不会朝他射出那一箭,更不会对他和宁玥动手——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宁玥眸光扫过她精致的眉眼,不难感受到她心底的悔意,可转念一想,这个可怜的公主又有什么错呢?父王惨死,小小年纪便要扛起整个东宫的重任,要保护软弱的娘亲、要教导不懂事的妹妹,别的公主都在皇宫纸醉金迷,她却卸下红妆,一身戎马……
从某些方面来看,她们还真有不少相似之处,都是为了守护至亲的人而存在,不同的是,皇甫燕用的是武略,而她用的是心术。
宁玥也叹了口气:“燕公主,玄胤前不久才知道兰贞的死讯,心情本就有些阴郁,突然又得知兰贞是这样的身世,一时不能接受也是情理之中。”
皇甫燕的眸光微微一颤:“我姑姑……真的死了吗?怎么死的?”
“路上遇到一伙儿北域流寇,被害死了。”宁玥轻声说。
皇甫燕陷入了沉默。她没与姑姑相处过,感情不深,听了这消息,并不感到多么心痛,但还是会为父王难过,如果父王知道他找了三十年的妹妹,其实早已不在人世,一定会难过得不成样子。
宁玥又道:“兰贞去过南疆吗?”
“嗯。”皇甫燕点头,“大概是三十一年前,她找到南疆,找到了我父王,兄妹相认。我想,她应该一直知道自己是南疆的公主,所以在落难之后,才会想到来我父王身边。”
“落难?”是的了,她想起来了。三十一年前,不正是兰贞失踪的那一年吗?
皇甫燕的话证实了宁玥的猜测:“那时我还没出生,我是后来听我父王说的,姑姑好像碰到了一个坏人,那个坏人囚禁了她一年,她给那人生了一个孩子之后逃跑了,觉得没脸在西凉待下去,才到了南疆。不过,没待满一个月,又走掉了。之后,再无音讯。”
原来,兰贞那一年是被人囚禁了。
原来,兰贞跟太子只相处了短短一月。
“那个孩子呢?”宁玥不知是第几次问起那个孩子,尽管郭老太君与郭况都说,那孩子死掉了,可不知为何,她总还是想一遍又一遍证实。
“姑姑说他死掉了。”皇甫燕说道。
宁玥沉默,也许……是真的死掉了吧?又也许,是兰贞不愿意承认那个孩子吧?
“南疆王与兰贞相认了吗?”宁玥问。
皇甫燕摇头:“没有,那个月,姑姑的情绪非常不稳定,经常处于癫狂状态,父王本想等姑姑的病好些再告诉皇爷爷,可惜没等到那一天,姑姑便跑了。”
真是遗憾,都到了皇城,竟没与亲生父亲见上一面。
“不过……”皇甫燕顿了顿,又说道,“我父王后面还是告诉皇爷爷了,皇爷爷听说自己和祖母还有个女儿,高兴得不得了,派了许多人去寻找,只是也没找到。”
一国之君,为何找个人都找不到?宁玥真怀疑他是不是用心去找了。
宁玥的神色浮现在了脸上,皇甫燕微微蹙眉:“你要相信我,皇爷爷是想认回姑姑的。”
“他是你皇爷爷,你自然帮他说话,可他不是我什么人,他既没照顾我的婆婆,也没照顾我的丈夫,我所知道的,是兰贞被人欺负得半死的时候,他不在身边;玄胤被天下人嗤笑唾弃的时候,他不在身边。这对母子经历了常人无法想像的艰难,作为他们最亲的南疆王,却只在后宫荒淫无度!”
“你……”皇甫燕气得呼吸一滞,美丽的容颜被怒火勾染出了一丝阴暗,“我皇爷爷没有荒淫无度!他是明君!”
宁玥慢慢地扯出一丝冷笑:“没荒淫无度,继后是怎么来的?宫妃是怎么来的?十几个皇子公主又是怎么来的?!”
皇甫燕的嘴皮子不如宁玥利索,辩不过宁玥,话锋一转:“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刚刚明明希望我皇爷爷跟玄胤相认的!”
“你错了,我从没期盼过那件事,我让你们兄妹相认只是不想大家中了司空朔的离间计而已。”
至于相认?呵呵。
也许按照世俗的伦理纲常,玄胤应该毫无芥蒂地接受与那个素未蒙面的外公,毕竟是血亲,也毕竟是帝君,于情于理、于私于公,玄胤都没有不认对方的道理。然而她却不希望玄胤委屈自己,喜欢就认,不喜欢就不认!
皇甫燕知道玄胤一时难以接受皇爷爷,所以将希望寄托在了宁玥的身上,一开始宁玥处处透出冷静智慧的一面,让她欣喜地觉得,宁玥或许能助她一臂之力,哪知他错看了宁玥,这小丫头,分明比玄胤还记仇!
“你不要这么惯着他!哪有外孙不理外公的?”
她话音刚落,宁玥冷然一笑:“我偏要惯着他!”
皇甫燕的呼吸又是一滞:“你不讲理!”
“我就不讲理!”
皇甫燕倒抽一口凉气:“你不怕天下人耻笑吗?堂堂二品郡王妃,居然连基本的人伦都不懂?”
“我管天下人耻笑!他不笑我就够了。”
皇甫燕的心底升腾起一股浓烈的无力感,像是每一拳都挥到了空气里。她从没见过如此……如此不可理喻的夫妇!简直像一个要杀人,另一个不但不阻止还会立马给递刀子似的。
宁玥拢了拢宽袖:“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我送你去该去的地方吧?”
“去哪儿?”皇甫燕眉心一蹙。
“去既能保住你,也不会连累我们的地方。”
皇甫燕沉吟了片刻:“我想见见容卿。”
“抱歉,我大哥不想见你。”
“为什么?”
宁玥笑笑:“你差点害了他最疼爱的妹妹,相信我,我是为了你好,我大哥会杀了你,真的。”
皇甫燕捏紧了手指:“容麟呢?我可以见见他吧?”
“他走了。”宁玥摊手。
“什么?”皇甫燕难以置信,“你大哥还在这边,他怎么会舍得走?”
那少年可是连容卿多打一个喷嚏都急得会从战场上跑回皇宫的!若非容卿三不五时地生病,容麟频频临阵脱逃,这西凉的江山,他们早就打下一半了!
“他去了哪里?”
宁玥没回答皇甫燕的话,而是道:“走吧,我困了,没功夫陪你耗了。”
皇甫燕抿唇,与宁玥上了马车。
……
处理完皇甫燕的事已是后半夜,宁玥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一只精致的手掀开了车帘,宁玥揉揉眼,迷糊道:“到了么?”
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嘭的一声撞到门框,本就有些肿胀的额头越发疼痛了。
“笨死了!”
玄胤低叱,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公主抱。
宁玥嘻嘻一笑,将头枕在了他肩上,小爪子伸进他衣内取暖。
她小手真冷,冰得玄胤打了个哆嗦,随即低头瞅着她没心没肺的小模样道:“看都不看我是谁,就不怕是别人把你抱走了!”
“谁敢抱我呀?我可是胤郡王妃,我相公很厉害的,谁动我心思,一定被他揍得满地找牙。”宁玥狗腿地说。
明知她在奉承,依旧忍不住心头嘚瑟,玄胤勾了勾唇,用披风把她娇小的身子裹紧,只露出一颗圆乎乎的小脑袋。那小脑袋约莫觉着冷,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别乱动,碰到额头又疼。”她那小脑门儿,可是先在他额头上撞了一下,又在门框上撞了一下,别看用刘海儿遮着,只怕肿得越发厉害了。
“可是我冷,玄胤。”她软软糯糯地说。
玄胤索性拿披风将她整个人裹紧,脑袋都在里头。
这下该暖和了,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只是那语调,怎么听怎么像每次释放之后的声音。
玄胤下腹一紧,低低地叱道:“又想撩拨爷是不是?”
“那你不睡觉,一直在外头吹冷风等我,不就是想被我撩拨几下?”她欠揍地问。
玄胤气笑了,这丫头仗着他宠她,越发蹬鼻子上脸,瞧那满嘴荤话,男人都讲不过她!
“要不要被撩拨嘛~”她小手隔着厚厚的布料点了点他健硕的胸膛。
玄胤好笑地摇头,分明在打呵欠了,以为他听不出来?还逞能说要撩拨他?
“睡吧,你累了,明天再撩拨爷。”
“我不累,是你累了。”
“好好好,我累了,没力气动你了,行不行?”
“就是。”她小鼻子一哼,又打了个呵欠,“说了会把你榨干,你还不信……”
呢喃着,在他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低头,宠溺一笑。
寒风中,他们彼此取暖。
……
除夕前一日,流浪了将近两个月的马援终于回来了,狼狈得不像样子,破破烂烂的衣裳,脏兮兮的鞋,嘴唇被冻得开裂,一说话都能流出血来,胡子长了满脸,遮去他原本容貌,几乎辨认不出。嗓音也沙哑得厉害,随便拔高一下音量都能破音。他粗糙的、长着冻疮的手牵着一个比他还要狼狈的小男孩儿,小男孩儿的眼珠子亮晶晶的,极富灵气,黑乎乎的小手拿着一个冷馒头,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下人见了这模样,哪里还认得出这是他们家四老爷?抡起棍子就要把人打跑,马援气得将守门的小厮全都撂倒了。
听说有人在门口闹事,蔺兰芝忙带了人去瞧,在看到那乞丐一般的男人的第一眼,她就认出了那是自己丈夫。
那英姿勃发的沙场将军去哪儿了?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蔺兰芝的眼圈微微湿润,可是当她目光落在马援死死护着的小男孩儿身上时,又唰了一下凉了。
马援也看见了兰芝,兴奋地冲过去:“兰芝!兰芝!我回来了!”
蔺兰芝冷冰冰地看着他:“还知道回来?这次又是找了白霜儿还是红霜儿?”
马援的心咯噔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蔺兰芝是误会他身边的常儿了,赶忙解释道:“他是一个猎户的儿子,他爹被射杀了,当时我就在旁边,便把他带着了。”
这种鬼话,骗小孩子还行,蔺兰芝可不愿意信!何况,他又不是没有前科,蔺咏荷、马谨严、马宁溪、白霜儿,哪个不是他招惹的祸端?
蔺兰芝转身就走!
马援急得扣住她手腕,掌心的灰尘立刻将蔺兰芝光洁亮丽的衣袖弄出了一个手掌印,蔺兰芝眉心一蹙,冷冷地拂开他!
他又上前去抓,看到那个黑印子,吞了吞口水,不敢动了,委屈地说:“兰芝,我没骗你,我是认真的,常儿真是猎户的儿子,不是我的。你不信,可以去问皇甫珊……”
和容卿,这三字还没说完,被蔺兰芝打断:“皇甫珊又是谁?”一听就是女人的名字!
“她是南疆的一个公主。”马援如实说。
蔺兰芝陡然拔高了音量:“马援!你还勾搭到南疆皇宫去了!能耐啊你!上次是药商的女儿!这次是公主!你到底要给卿儿和玥儿找多少个庶母?!”
“不是不是兰芝,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她吧,是这样的,我进宫去刺杀容卿……”
“什么?你还刺杀我们儿子?”蔺兰芝猛地揪住了他衣襟,也不管他身上脏不脏,厉声喝道,“你这个混蛋!当初还把儿子害得不够惨吗?还跑去杀他!你真想大义灭亲是不是?马援你混蛋!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不是,我滚!我带着儿子和女儿滚得远远的!这是马家!你家!”
她说着,难过地哭了起来。
虽然儿子安然无恙,可一想到他亲生父亲都想杀她,她就难过得无法自已。
马援这会子,真想给自己两嘴巴,怎么说话的?又把兰芝给惹哭了。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当时是不知道他是我儿子……你不要……等等!”讲到这里,马援突然顿住,“你知道容卿是我们儿子了?你怎么会知道?”
蔺兰芝懒得与他废话,红着眼眶回了棠梨院。
马援追上去。
下人们全都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却谁也没说一个字。
容卿和宁玥很快知道了这出啼笑皆非的闹剧,与蔺兰芝解释了一番,当初在皇宫,马援的确是要刺杀容卿,但在认出容卿后便改为将他带出皇宫了。这些,蔺兰芝其实是知道的,不知怎的,当时瞧见那小男孩儿,真以为马援在外头养了个外室,火冒三丈,竟把这一茬给忘了。
至于皇甫珊,那根本就是幼稚到极点的孩子,表面看上去十分冷艳,一开口就交了底,跟妞妞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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