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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卿的葬礼并不浓重,按照容卿信中交代的,他不愿太多人祭奠他的死亡,便是对蔺兰芝与马媛,也只说是和容麟一起云游四海死去了。

宁玥抱着怀中早已没了温度的身体,一股私心的疼痛在胸腔内翻滚,她从不知自己能够如此难受,就连被关在水牢中、被宣布命中无子,都不曾这般痛彻心扉过。

好像有个人在用坚硬的利爪一下一下刨着她的心脏,要把她撕碎、把她掏空。

她多希望一切都只是个不经意间的噩梦,一睁眼,这个人还活灵活现地在自己眼前。

但已经不可能了。

他从不舍得让她等待,如今她叫得嗓子都哑了,他还是不睁开眼看她。

他是真的抛下她了。

她不是第一次被人抛下,却是第一次生不如死。

这是用生命守护着她的男人,没求过一丝一毫的回报,没有肉欲的纠缠,没有金帛的焚熏,就那么默默的,站在她看不到又触手可及的地方,耗尽生命里最后一丝力量。

宁玥抱着已经不能再回应她的人,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

没过多久,宁玥便大病了一场,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太医们如鱼贯一般在椒房殿日夜出入,药材流水的端进来,可不论如何诊治,宁玥的病都没有丝毫起色。

又是一日喂药,宁玥把胃里的药汁全都吐了出来,吐完,便晕在了床榻上。

看着她日益削弱的面庞,玄胤也觉得她活不久了一样,心急如焚!

“你们都是饭桶吗?皇后到底是得了什么大不了的病?这都多久了?啊?为什么一点起色都没有?皇后还越病越重了?”

太医们被皇帝吼得心惊肉跳,从前先皇陛下健在时,也时常冲他们发火,可到底是上了年纪,心思宽和些,性子绵软些,吼几句便作罢,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却实实在在是杀过他们同僚的。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将脑袋深深地低下去,大气都不敢喘。

玄胤没因众人的害怕而有所怜悯,冷冽的眸光落在众人头上,冷笑着说道:“朕警告你们,皇后要是救不醒,你们也活不成,全都跟着陪葬!”

众人吓得话都说不出了。

出椒房殿后,几位交好的太医相伴前往太医署,一名刘姓太医无辜地叹道:“皇后娘娘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咱们就是把华佗给她请来,也回天乏术啊!”

梁太医,从前荀太医的弟子,南疆王过世后,荀太医辞官归乡,他便顶替了师父的位子,任新一届的太医院院判。听了同僚的话,他亦有感而发道:“宰辅大人英年早逝,娘娘会难过是难免的,且再过些日子看看。”

另一名张姓太医摸着胡须问道:“我听说,娘娘与宰辅大人感情极好,小时候就跟咱们太子公主一样,一个被窝里长大的。娘娘的父亲因常年征战在外,宰辅大人又是当爹又是当兄长,好不容易才把娘娘拉扯大,在娘娘心里,宰辅大人比爹娘还亲。”

刘太医困惑道:“拉扯大?不是听说娘娘三岁的时候,宰辅大人就失踪了吗?”

张太医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吗?三岁怎么了?你以为养到三岁很容易啊?那夭折的孩子有多少你是没看见吗?而且你没听说娘娘以前是个病秧子?宰辅大人这一身的医术,谁说不是为娘娘学的呢?”

说到这个,一旁的梁太医倒是想起了去年上半年一件事,那时容卿已不大在朝堂走动,一般早朝也告假不来,但因藩王作乱,朝廷时拿不下,容卿主动请缨前往西部平定藩王之乱。

临走前,容卿找他要了一些阿芙蓉。阿芙蓉是一味比较邪乎轻易不敢使用的药材,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连碰都不许人碰。盖因容卿本身也是大夫,定明白阿芙蓉的禁忌,他才给了容卿。

当时,他以为容卿是要拿这药物去祸乱藩王,如今一想,怕是那会子容卿就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痛苦不堪,才会拿了阿芙蓉给自己镇痛、平息咳喘。谁都没看出他云淡风轻的外表下强弩之末的身子。

西北风沙之苦,藩王之祸,暴民流窜,疫病横行,也不知他是吞下了多少阿芙蓉,才强撑着走过了那么一段艰难的岁月——智斗藩王、恶惩暴民、巧控疫病。一个人,做了百名大臣都做不到的事,呕心沥血,殚尽竭力。要说他是忠于皇上,梁太医不信,容卿此人,最是孤傲,不论是曾经有助于他的耿皇后,还是英明神武的南疆王,都没能真正入他的眼,他想守护的人,自始至终都是椒房殿那个不被百官接纳的皇后而已。

他越强,那群人才越不敢轻举妄动,大帅走后,他成了皇后唯一的外戚,他不倒,中宫不倒。

为了皇后,他一直苦苦地撑着,现如今,最强大的敌人被连根拔起了,他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走吧,你这一生,过得太苦了。

……

椒房殿内,玄胤陪在床前。

小德子抱着一摞奏折走了进来,瞅了一眼主子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皇上,您有些日子没早朝了,御书房的奏折也堆积如山,太傅大人挑了几个重要的,您要不要过目一下?”

玄胤脸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没看见皇后病了吗?皇后要是好不了,朕还批阅什么奏折?!”

小德子的脖子缩了缩,但见对方没大发雷霆,还是壮着胆子劝慰了一番:“娘娘是忧思过重,调养几日,必定能大好的,娘娘如今昏迷不醒,您便是守在跟前儿也没用,要不……奴才书桌给您搬来,您就在椒房殿办公如何?”

玄胤抄起床头柜上的茶杯朝小德子砸去,小德子不敢躲,硬生生挨了一下,额头被砸了一个大包,当即跪在地上,惶恐道:“奴才该死!”

“你是该死!都忘记做奴才的本分了!朕要怎么做,需要你来教?要不要把皇帝让给你做得了?”玄胤语气如冰地说道。

小德子吓得手臂猛颤,折子哗啦啦掉了一地:“皇上赎罪!皇上赎罪!”

玄胤指着他的鼻子:“要不是看在你是皇爷爷留给朕的人,就凭你这副德行,朕早把你大卸八块了!还不快给朕滚?滚得远远的,朕不想再看到你!”

小德子屁滚尿流地爬出了内殿。

宁玥幽幽转醒,耳畔还回旋着玄胤暴怒之下的话音,张嘴,虚弱地说道:“皇上又生气了?气大伤身。”

玄胤忙拉过她骨瘦如柴的手:“你都这样了,还担心朕伤不伤身,照朕说,伤身了才好,你这病痛,合该朕也替你一半!是朕太自私了,没顾及容卿的身子,让他风里来雨里去,生生折损了寿命……皇后……朕对不住你……”

话到最后,已是难掩哽咽。

宁玥微微红了眼眶:“不怨皇上,是臣妾没用,不愿与接受那些朝臣的示好,大哥为怕臣妾腹背受敌、中宫不保,才屡屡请战,在朝堂上下艰难行走……若早知这样,臣妾就是与那些人坑壑一气又怎样?臣妾不要他这么辛苦……”

玄胤知她是悲伤到了极点才会口不择言,就算让她重来一次,她也不会做个奸臣手中的傀儡皇后,他抚摸着她脸颊道:“快别自责了。”

“臣妾如何不自责?臣妾是他妹妹啊,却连他身子亏空成那样都不知道……臣妾以为他还有很多年的活头……”宁玥泣不成声,“他在外面血雨腥风,臣妾却躲在这宫围之中,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用命给臣妾换来的安逸……”

“那照这么说,朕就是杀死他的帮凶了。朕明知他不易操劳,还准了他请缨西上的折子,是朕间接害死了他,你要怪,就怪朕吧。”玄胤难过地说。

宁玥用被子捂住头,哭得浑身颤抖。

“皇上,娘娘,太子殿下和小公主求见。”门外,冬梅轻声禀报。

被子里的哭声戛然而止,玄胤眸光动了动,对冬梅道:“让他们进来吧。”

皇甫澈与皇甫倾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各自手中捧着一个装了食物的托盘。

“父皇,母后。”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连一贯调皮捣蛋的皇甫倾都乖巧温顺得不像话。

玄胤笑着看向二人,眸光扫过他们手中的托盘:“这是什么?”

皇甫澈道:“听闻母后近来胃口欠佳,儿臣与妹妹亲自包了些饺子,想请母后品尝,儿臣做的是牛肉番茄馅儿,妹妹做的是玉米虾仁馅儿。”

“很好,都是你母后爱吃的。”玄胤赞赏地点点头,望向床内已经收拾好情绪的宁玥道:“孩子们做的,好歹尝一点吧。”

宁玥顶着红肿的眼睛,露出一抹苍白的笑意:“母后还不是很饿,给父皇吃吧。”

“可是母后,我们是给你做的呀!”皇甫澈睁大眸子道。到了这个时候,不屑扮嫩的他不介意拉面子。只要母后能好起来,他什么都愿意干的。

宁玥还是不想吃,可对着孩子的一片赤诚之心,又很难讲出拒绝的话,她垂眸,艰难都说道:“你何必这么逼我?”

一生气,又忘记敬称了。

玄胤倒是不在意这些,揽住她肩膀道:“不这么逼你,真看着你饿死吗?我做不到。”

你对谁都心狠,唯独对容卿、对孩子,柔软如水。

皇甫倾捧着盘子来到床前,奶声奶气地说道:“母后,你为什么要哭呀?是舍不得舅舅吗?他们说舅舅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要很多年以后才能回来,要不……我们给舅舅写信吧?让舅舅别玩那么多年,早点回来,倾儿也想他呢。”

宁玥抱紧了女儿。

……

到底是不忍心让两个孩子失望,宁玥逼自己吃了几个饺子。玄胤见这一招果真有效,立刻免了皇甫澈与皇甫倾的功课,让他们寸步不离地守着宁玥。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久,宁玥本就想把自己龟缩起来,玄胤偏要把她最狼狈懦弱的一面呈现在孩子的眼皮子底下,堪堪强撑三日,第四日便郁气结胸,吐出了鲜血。

玄胤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暴躁得将太医院十名太医全都打入了天牢。

山雨欲来,整个皇宫都笼罩着一股可怕的气息,宫人行在路上,也再不敢大声说话,彼此碰了面,都只是点头而过,有不懂事的小宫女追着小太监在御花园跑了一个来回,回头就被掌事姑姑罚进了慎刑司。

一时间,人人自危。

又过了数日,步入初夏,宁玥的病情依旧没有丝毫进展,玄胤也不敢再拿孩子去激她,就这样陷入了无可奈何的焦灼,直至六月二十一号下午,素衣觐见。

素衣曾是容卿的贴身女官,听闻入宫前便受过容卿的恩惠,后在菩提宫偶遇容卿,便发誓为容卿肝脑涂地,除容麟以外,她是唯一能够照顾容卿饮食起居的人。

饶是早过了容卿的孝期,她依旧穿着素白裙衫,头戴素白绢花,看到形同枯槁的宁玥,忆起容卿,好容易止住的泪水再一次掉了下来。

玄胤看了她一眼,道:“喊你来,不是让带着她哭的,若叫她再掉半滴眼泪,容卿的陵墓你也别守了!”

素衣自请为容卿受陵,甘愿一辈子带发修行,替容卿诵读经书,盼他往生轮回,眼下听了玄胤的威胁,不敢再啼哭,收拾好表情,步入了内殿。

宁玥睁着已经流不出泪水的眼,怔怔地望着帐顶,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娘娘。”

听到人叫她,她也不理。

素衣勉力挤出一抹笑容,在床边坐下道:“娘娘,是我啊,素衣,您还记得我吗?”

宁玥慢悠悠都看向她:“大哥身边的素衣?”

“是的,您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素衣很激动。

宁玥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是病了,又不是傻了,哪里不记得人?”

素衣险些落了泪:“娘娘……”

宁玥淡淡地移开了视线:“找我有事吗?如果是来劝我吃饭的就算了,我实在是没胃口,不是故意不吃。”

素衣摇头:“我不是来劝您吃饭的,我是来向您辞行的,我已经得了皇上的恩准,不日要前往封地督造公子的陵墓,之后便长居那边,不会再回来了。”

“这样啊……”宁玥捏紧了手指,“可是我舍不得怎么办?”

这个舍不得,自然不是舍不得素衣,而是舍不得容卿的骨灰。

素衣喉头胀痛,将泪意逼回眼,底,说道:“娘娘,临走前,奴婢有些话想对您说。”

“是不是大哥有什么话没来得及写进信里,所以让你嘱咐我?”

“不是的,娘娘,公子把锦盒给我的时候就交代过,他要说的话全都写在信里了。”

“那你还来做什么?向我告别吗?”

“是,也不全是。奴婢想来找您,是因为听说了您的情况,再三犹豫之下,决定把一些真相告诉您……”言及此处,素衣的脸上浮现起一丝纠结之色,“公子原本是不让奴婢与您说的,可奴婢实在是不忍心看着您继续糟践自己。”

宁玥慢悠悠地看向了她:“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素衣低头,抿了抿唇:“是公子和小公子的事。您一定很奇怪吧,为什么公子出了这么大的状况,小公子都没有回来?”

这段日子,只顾着伤心,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确把这一异状忽略了,以容麟与大哥的关系,怎么可能连大哥过世都不回来吊唁?她是哭糊涂了吧?居然把容麟给忘了。

“容麟为什么没回来?他跟我大哥吵架了吗?不能吧,我每次问大哥,他和容麟怎样,大哥都说挺好……”难道一切都是在骗她?

素衣苦涩一笑:“事到如今,我也好什么隐瞒的了。娘娘,其实小公子与公子……已经五年多没有任何往来了。”

宁玥眸光一颤:“怎么可能?容麟不是三天两头给我大哥写信吗?他们不是定了一个……一个什么五年之约吗?没有任何往来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早就分手了?”

“分手不分手,我不清楚。五年之约的事……有是有,但是与您所知道的不一样,他们不是中秋节才拟定的,而是早在……早在大年初四就……就有了。那会子您生产完,公子一言不发地离开,给您留了一封信,说和小公子游山玩水去了,等公子回来,孑然一身,告诉您,他与小公子定了五年之约……”素衣自嘲一笑,“其实,小公子早在大年初四那天便被他娘亲带回北域了,公子太难过,怕待在盛京让您瞧出异样,才诓骗您他与小公子出游了。”

宁玥合上眼眸,抽了一口凉气:“竟是这样……大哥一走九个月……竟是一个人躲起来舔舐伤口了……我到底做了什么呀?我还当着他的面恭喜他和容麟终于修成正果……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快要难受死了,却还对着我笑……”

已经干涸的眼底,再次涌出泪来。

素衣忙上前,为她擦了泪道:“娘娘,您别哭了……我告诉您这些,不是为了让您更难过,是不希望您再自责……公子的死不是您导致的……您千万别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怎么不是我?我但凡早一点发现他的心事,我都不会让他一个人在南疆苦苦挣扎这么多日子?我简直不敢想,他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下,听我一遍遍地调侃容麟和他?”宁玥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滴在素衣手背上,烙铁一般滚烫。

素衣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道:“您不能这么想。公子自己已经够苦了,您过得好,他才算有一些安慰。公子的身体,您可能不是特别清楚,其实早在入住菩提宫时,公子就明白自己活不过二十五,但遇上您后,他顺利地度过了二十五岁生日,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又偷来了几年光阴呢’,他的早逝,是注定的,与您无关,与任何人无关。”

“可如果我能对他好一点,他兴许还能多活几年……”

“多活几年又有什么意义?等不到那个人,每日都是折磨,不如这般去了,也是一份解脱……”素衣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宁玥泪眼朦胧地看向他:“我大哥和容麟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有些久了,还是您生完小太子和小公主不久,好像……是大年初三的晚上,夫人找公子谈了一次话,第二天,夫人就把小公子带了。奴婢当时并不在场,还是有一次公子喝多了酒,与奴婢说起那几日的事,奴婢才知他二人之间竟还有这一段隐情。”

“五年之约是怎么回事?也是假的吗?”宁玥追问。

“这倒不是假的,夫人与公子说,他们家就小公子一个孩子了,还指望他传宗接代的,公子心软,便答应了。那五年之约,便是如此定下的。”

“不是直接与容麟定的?容麟知道吗?”

“这……这个奴婢不清楚。”

“如果是大年初四定下的,如今已是六月,岂不是五年半了?容麟没有回来!他没履行约定!”宁玥像是终于恍然大悟,整个人顿住,眸光犀利。

素衣点头道:“公子每日都会在手札上记载他们分开的日子,公子去世的那天,手札上写着……五年四个月又二十一年……”

宁玥心如刀割!

素衣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公子的身体是早就亏空了,最后一年更是大量服用禁药……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他的死……不是您造成的,他只是想用为数不多的时间,努力为您做些什么,不要等他不在了,您还那般艰难……所以您千万不要自责,不要觉得是您让公子操劳过多,事实上,能为您操劳,公子才反而觉得满足。如果您一定觉得他的死是由于某些原因造成的,那个原因也不是您……和您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他都是高兴的……他不止一次地告诉奴婢,每次他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看冲他笑,他便又能活了……”

素衣重复又啰嗦地说着,生怕宁玥不理解她的意思。

宁玥呆怔地点了点头:“你不用说了,我全都明白了。大哥待我,就像是我待太子和公主,生怕给他们的不够多,就算为他们死也是一种欣慰。”

素衣忙不迭地说道:“是的,娘娘!奴婢想说的就是这个!您带给公子的天伦之乐,让公子走得没有遗憾……”

宁玥摇头:“不,素衣,他有遗憾。”

……

玄胤回到内殿时,素衣已经离开了,床上没人,玄胤心口猛地一惊,以为宁玥跑到哪儿去做啥事了,面色发白地朝小隔间找了过去:“玥玥!玥玥!”

“我在这儿,怎么了?”宁玥从浴室出来,披着单薄的亵衣,头发湿漉漉的,以一块洁白的棉布束着,眼底依稀可见斑驳的血丝,可见又大哭过一场。不过眉宇间已没了之前的黑气,精神好了许多。

玄胤长长地松了口气,上前抚着她肩膀道:“没什么,我以为你……”

宁玥微微地弯了弯唇角:“以为我想不开?”

玄胤挑眉。

宁玥笑道:“我想开了,不会再折磨自己了。”

玄胤狐疑地眯了眯眼:“真想通了?不会是唬我的吧?”

宁玥噗嗤一笑:“我唬你做什么?你都紧张我紧张得不敢上朝了,这么妻管严,还用我唬啊?”

都敢调侃他妻管严,可见是真的好了。玄胤搂住她又瘦了不少的身板,一边心疼,一边威胁:“说朕妻管严,嗯?”

那调调七弯八转,弄得人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不过,宁玥正在病中,倒也不怕他敢乱来,嗔了他一眼,道:“难道臣妾说错了?哎呀,好困,没睡够,再去躺会了……”

“哎哎哎!好不容易起来?先吃点东西啊!”玄胤拉住她的手,见她一脸深意地望着自己,清了清嗓子,“是,朕惧内,超级超级惧内,行了吧?皇后娘娘,可以赏脸吃顿饭了吧?”

……

宁玥用餐,一家人都非常高兴,皇甫倾怕她吃完又跟前些日子一样一病不起,特地背了三首刚刚学会的诗。

女儿是什么水平宁玥再清楚不过,一下子背出三首来,怕是下了极大的功夫。

宁玥又是欣慰又是愧疚,欣慰的是女儿好像突然懂事了,愧疚的是为什么女儿要急着长大呢?还是自己伤害她了呀……

晚饭后,宁玥将一对小包子抱到床上。

皇甫倾睁大黑亮的眼睛,难掩兴奋地说道:“我们今天可以也睡这里吗?”

宁玥含笑点头。

“哇!太棒啦!”皇甫倾在床上蹦了起来,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停住动作,局促地瞄了宁玥一眼。

宁玥知道她再顾虑什么,摸了摸她小脑袋:“母后不会再难过了,以后都乖乖地吃饭、乖乖地睡觉。”

皇甫倾的眼睛倏地一亮,一屁股坐进宁玥怀里:“真的吗?那太棒了!母后为什么突然不难过了呢?是不是倾儿背书背得很好呀?”

宁玥微笑着道:“是啊,倾儿会背这么多诗,母后一高兴,就什么病都好了。”

“那我再背一遍好不好?”

“好。”

皇甫倾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把《静夜思》,《咏鹅》,《春晓》背了。

宁玥拍了拍巴掌:“倾儿真棒。”

皇甫倾在宁玥怀里蹭了蹭,然后往后一滚,在凤床上撒欢去了。

宁玥又看向一旁静坐的儿子,轻声道:“难为你们了,是母后不好,母后以后会注意的。”

皇甫澈认真地说道:“母后这样,挺好。”

“嗯?”宁玥一怔。

皇甫澈定定地望进宁玥的眼眸道:“母后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在我们面前,不要戴上伪装的面具,我们想要的是一个肯把情绪写在脸上的母亲,不是伪装者。”

宁玥欣慰地笑了。

夜里,皇甫澈皇甫倾进入了梦乡。

玄胤端来一碗药,宁玥轻轻推开:“我已经好了,不用喝药了。”

“你脸色还是很差。”玄胤心疼地说。

宁玥幽幽地瞪了瞪他:“嫌我丑了是不是?”

“你……”玄胤又好气又好笑,“刚才是谁说我惧内的?一转眼,又怕我嫌弃她了?”看了她一眼,尽管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意志力上来了,想来恢复也就是时间的问题,“行,听你的。”

把药碗放回了桌上。

宁玥偎进他怀里,静静地盯着某处,眼中没有焦距。

“有话对我说?”玄胤亲吻着她发丝问。

“是不是我说了,你就答应我?”

“看来是有求于朕啦。”又摆起了皇帝的谱儿。

宁玥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算我求你。”

玄胤被她弄得心底一片柔软,身体康健时尚不忍心拒绝她,更别提她病了一个多月,此时她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办法摘给她。

“素衣与你说什么了?”他好奇地问。

宁玥撒娇地推了推他:“你还没说同意不同意呢?”

他脸上一个大写的同意,她没读出来吗?玄胤忍俊不禁地勾起了唇角,很快,又坏坏地压了下去,正色道:“你这人吧,轻易不提要求,一提,准是不能轻易办到的事儿。你说你都冷落我这么久了……嘶——”

话到一半,她柔软的手伸进被子,覆上了那不可言说之处。

玄胤被刺激得一个激灵,险些深(同音字)吟出来,慌乱中忘了熟睡的孩子一眼,又满脸通红地看向宁玥,仿佛在问,孩子都在呢,你到底想干什么?

宁玥调皮一笑,素手在他身上煽风点火了起来。

玄胤的神经都快崩断了,事毕,面色潮红又心有余悸地看了熟睡的孩子们一眼,贴近她耳畔,悄声道:“胆子真大!”

宁玥拿毛巾擦了手,幽幽地看着他。

玄胤被看得怪不自在,一开始明明是想逗逗她,哪知后面反而被她给调戏了,这人也是翻脸快,早上还半死不活的,这会子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折腾他了。

算了,也怪自己定力不够,没忍心推开她。

“究竟什么事,你说吧。”

宁玥凑近了说道:“我想带我大哥,去找容麟……我想亲口问容麟,为什么要负了我大哥?”

……

七月,宁玥的身子调理得差不多了,便与玄胤一起踏上了前往北域的马车。临走前,玄胤将朝堂交给了陈太傅、耿中直与年仅六岁的太子。朝中自然一片反对之声,但经历了定国公一事后,夫妻二人都对太子的手段安心落意。

“朝堂和公主都交给你了,朝堂你可以给父皇弄得乌七八糟,但妹妹,必须照顾好,明白吗?”玄胤无比郑重地说。

皇甫澈拱手行了一礼,笃定而坚定地说道:“父皇请放心,儿臣会把治理得井然有序,也会把妹妹照顾得事无巨细,等父皇与母后归来,儿臣定还给父皇一个太平盛世!”

玄胤拍拍他肩膀,上车了。

宁玥多有不舍,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内心也是多有挣扎,文有陈太傅,武有耿中直,有他二人辅佐太子,相信朝中翻不起多大的狼。可这么早就让太子担起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国家的重任,她有点心疼。

皇甫澈懂事地说:“母后请放心去吧,万事有儿臣,儿臣会照顾好妹妹,等母后回来。”

宁玥最终还是去了,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弥补儿子,但大哥的夙愿,若不能达成,将会变成梦魇,日日夜夜地纠缠她。

……

此次北上纯属私人事情,对外只宣称是皇帝陪同皇后到避暑山庄静养,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抵达山庄后,留下珍儿与小德子混淆视听,宁玥、玄胤乔装打扮,带上冬梅、玄江、黑衣首领与一队潜伏在暗处的玄家影卫,则宁城官道,途径白云州、青州、同州,从易县拿到早已伪装的身份牌、通关文书,越过边境,进入了北域。

初入北域,尚不觉得湿冷,甚至由于盛夏的缘故,还隐隐透着闷热。然而越靠近北都,越能感受到气温的变化,到达卡萨城的时候,宁玥已经把貂皮大衣都裹上了。

“这边没有夏天的吗?怎么这么冷?”宁玥捧着汤婆子问。

玄胤挑开车窗帘,往外瞅了一眼:“这就是北域的夏天了。”

“跟我们的秋天差不多,温差大,中午略有些炎热,晚上就冷得牙齿打颤。”宁玥畏寒,不免又往玄胤怀里缩了缩。

玄胤倒是喜欢这样的天气,搂着她没有说话。

马车停在一处客栈前,客栈的老板迎了上来。

客栈老板迎了上来:“四爷,夫人,你们到啦?”

宁玥一听这称呼,心道莫非认识?但她不记得玄胤来过北域——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玄胤凑近她耳畔,小声道:“玄家祖上在北城扎根,边境城市安插了一些自己的人手,李掌柜是自己人。”

原来如此。

宁玥笑着下了马车,看向面前这个年过五旬、身材矮胖的精明男子,温声打了招呼:“李叔。”

李掌柜受宠若惊,笑眯眯地道:“使不得!使不得!夫人这是要折煞小的哇!”边说着,边伸出手去帮冬梅与玄江提行李,“搁这儿就行了,我让伙计来搬,放心,都是咱们的人!”

二人望向玄胤,见玄胤点头,便松开了行李。

李掌柜抬手,立时有几名孔武有力的伙计从大堂走了出来,拧起行李,跟着李掌柜上了楼。

李掌柜将一行人带入二楼最靠里的天字间与地字间:“对不住了四爷,要委屈您与夫人屈就咱们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实在是北域如今局势不好,住别馆容易引人注目,反倒是人来人往地方最能躲避官兵的追查。”

“官兵在追查什么?一路上我们好像也没看见什么特别动荡的局面。”宁玥好奇地问。

李掌柜推开门:“四爷,夫人,请。”待二人跨过了门槛,又对宁玥恭恭敬敬地说道:“夫人有所不知,北域官兵查人都不在白天查的,一般是晚上戒严了才出来,挨家挨户地查,外地人,但凡稍微有点不对劲儿的,先抓进牢里再说!客栈啦,反而查得少。”

宁玥仿佛懂了,他们赶路全都在白天,晚上则老老实实在客栈歇息,难怪没碰上官兵。

李掌柜给二人倒了热茶,接着方才的话题道:“之前怕人拦截了信件,我没敢多写,北域的形势啊,不同从前了。咱们玄家打败了北域之后,北域臣服了西凉,这对西凉来说是件好事儿,可在这边,却是史上最耻辱的一笔。因为这件事,皇室的威信有所下降,上至满朝文武、下至绅衿民庶,全都对皇室颇有微辞,地方上,更是出现了一些揭竿起义的民兵,其中,多少是真的出于大义,又多少是人浑水摸鱼,不得而知。”

宁玥与玄胤坐下,冬梅开始为二人收拾床铺行李,宁玥喝了一口茶,问:“官府要抓的……就是这群然扰挑衅皇权的乱党?”

李掌柜沉吟了一会儿,似在准备措辞:“是,也不是,说来话长,要不我先给四爷和夫人备些酒菜,稍后咱慢慢说?”

他们来北域是来办正事的,又不是来游玩的,饿一两顿肚子算得了什么?宁玥问玄胤道:“你饿吗?饿的话先吃饭。”

玄胤笑笑:“先了解一下北都的情况吧?知道你也吃不下。”

宁玥点头,看向了李掌柜。

见二人如此坚持,李掌柜不好再拒绝什么,把知道的消息一五一十地与夫妇俩说了。

原来,早在八年前,玄煜胜了北域之后,北域皇室便一蹶不振了,各地纷争四起、群雄逐鹿,军队帮派过百余之多,其中以南阳麒麟军最为优秀。这里的麒麟军当然不是南疆的麒麟军,不过是同名同称罢了。麒麟军在靖江以南飞速发展自己的势力,朝廷大军久拿不下,后因某位幕僚建议,以招募之法安抚麒麟,北域王欣然同意。

麒麟军被招募后,迅速成为朝廷对抗乱党的钢刀,短短五年时间,麒麟军便平息了北域的内乱。

立下赫赫军功的麒麟军自然得到了北域王的褒奖,北域王册封麒麟军主帅为异姓王,赐靖王府,入住北都。靖王接受册封后,又帮助北域王铲除了不少朝中的眼中钉,渐渐成为北域王身边最忠诚的心腹,但凡朝中或边关发生令人头疼脑热的事,北域王总是第一时间想到靖王,而每一次靖王都能替北域王置办得妥妥贴贴,无一回令人失望。

又这样过了一年,北域王开始允许靖王自由出入御书房,为自己批阅自己来不及批阅的奏折,其间,北域王患了一场重病,靖王衣不解带地从旁伺候,可为了不耽误国事,靖王又把奏折拿到北域王的养心殿,对外说是北域王批阅的,自己不过是代笔写个批注,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根本是靖王自作主张。

那时,朝中已有不少人对靖王产生了浓厚的猜忌,希望北域王痊愈后能治靖王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哪知北域王在看过靖王批复的奏折后,非但没惩处靖王,还夸赞靖王知人善任,治国有方,特加封其为摄政王,暂代监国之职。

要知道,北域王与南疆王的年纪差不多,膝下一共有十多位皇子,哪个推出来不能监国?却偏偏选了个外人。

这一举措,在皇族内引起了轩然大波,弹劾靖王的折子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但不论朝臣与宗室们如何反对靖王,靖王的摄政监国之位都坐得是越来越稳。去年年底,北域王再次一病不起,朝堂成了摄政王的一言堂,便是皇子公主在他面前,都占不到一丝一毫的便宜。

“所以,其实是摄政王在搜查乱党?”宁玥听罢李掌柜的话,心中隐约产生了这样的猜测。

李掌柜点头:“没错,其实说的搜查乱党,不过是打着这一旗号排除异己罢了,为什么不搜客栈,是因为北都和附近几座城池的客栈都被摄政王府控制了,有他们的眼线。”

宁玥眨了眨眼:“那您这边……”

李掌柜笑着没有吭声,一旁的玄胤开了口:“李家是我太爷爷尚在人世时便安插在北域的探子,一般人查不出李家的端倪。”

李掌柜接着道:“我假意投诚了摄政王,平时就替他搜集消息,你们这次来我也上报了,说是我岳母的侄儿、侄媳,来这边游玩。四爷、夫人放心,我给王府提供过不少可靠情报,他们还算信任我,短时间内,不会怀疑你们身份的。”

这之后,李掌柜又交代了一下这边的风土人情以及出门的注意事项,入境之前,宁玥便翻开过北域相关的书籍,还算适应。

北域的食物比较单一,以牛肉羊肉鸡肉为主,蔬菜极少,多是些土豆红薯,烹饪手法也不如他国的多样,要么烤、要么煮,再洒些调料便是一顿菜肴了,主食以土豆与大饼为主,米饭不怎么常见。

四人吃了一只烤鸡、一碗孜然牛肉、几块水煮土豆,便再也吃不下了,玄江、冬梅回隔壁房间歇息,玄胤宁玥坐在书桌前查看舆图。

“对了,刚才李叔说的摄政王是谁?”宁玥问。

玄胤想了想,道:“容麟父亲。”

“他?”宁玥略有些惊讶,早在夫人给她治疗金蝴蝶巫术的时候,她就感觉到对方不是一般的妇人,只是没想到如此位高权重,“照李叔所言,麒麟军是最近几年才兴起的力量,那之前他们都是干什么的?”

“之前是隐世家族,后面北域动荡,他们才趁机出了山,算是比较会钻空子。”玄胤漫不经心地说道。

宁玥蹙了蹙眉:“既是隐世家族,又怎么把容麟给弄丢了?”听容麟曾经透露的,他是被人追杀才一路逃到南疆,遇到了大哥,隐世家族大多与世无争,怎么会遭到追杀呢?

“他们不是普通的隐士。”玄胤铺开舆图,点了点南阳,容麟一家人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他们是轩辕氏的后人。”

宁玥倒抽一口凉气!

这一次,不等宁玥开口问,玄胤给给她答了疑解了惑:“轩辕大帝的后裔,流传至今,据说只剩这么一脉了。”

“你怎么会知道?”宁玥瞪大了眸子。

玄胤看着她:“容卿告诉我的,他去世前给我写的最后一个奏折中,讲明了容麟的身世,我想这一点,大概连素衣都不知道。”

宁玥的面上浮现起一丝惶然:“素衣上次来开解我,没提到容麟的身世,应该的确是毫不知情的。”大哥啊大哥,你瞒得我们好苦。事到如今,大哥是何时知道容麟身世的,一开始,还是后来,已经不能有答案了,“上次的地宫之行,并不像一次偶然意外了,倒像是冥冥中有一股无形的吸力,将容麟吸引到那边似的。”

玄胤自幼不语怪力乱神,但对于某些奇特的现象,还是无法做出铿锵的反驳,耿无双的重生,宁玥的重生,地宫的偶然,命运就是一个奇妙的东西,信它的时候,它总不如人愿,不信它时,它又悄然牵引着你的人生。

宁玥又问道:“沉寂了千年,终究是没能放弃对权势的角逐。难怪容麟的娘亲如此精通巫术,她本就是轩辕皇朝遗留下来的东西。”

还有一点宁玥没说,那就是难怪容麟娘亲要带走容麟,容麟是轩辕一族最后的皇子,他不可以爱上一个男人。

宁玥叹了口气:“看来这一趟,比我们想象的要艰难许多。”

玄胤揉了揉她发顶,笑道:“能有多难?不就是见个人吗?你又不是要杀了他。”

“摄政王府很好进?”宁玥下意识多问。

玄胤张了张嘴:“不好进。”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北都的舆图,“我们眼下是在卡萨城,距离北都仅半日距离,但你知道为什么李叔在北域打拼了这么多年,都没办法入住北都吗?”

“为什么?”

“北都是一座守卫相当严格的皇城,里边定居的每个人、每个商贩都经过了皇户部严格的审查,没有嫌疑不够,还必须是彻头彻尾的北都人,北都又是禁止与外地联姻的,所以哪怕李家奋斗了那么多年,也仅仅是在卡萨城扎了根。”

宁玥的瞳仁一动:“妾呢?那些烟花女子之流呢?也不能进入北都?”

“烟花女子可以进,但他们的烟花之地全都隶属皇户部管理,这皇户部并不是朝廷户部,而是直属于中央集权的情报机构,经由他们筛查管理的烟花女子,一般不可能与外界联系。至于你说的纳妾,那就更不可能了,得上报的,不能随意纳妾。”

宁玥骇然:“北都竟管理得如此严格,那被赐予了府邸与居住权的摄政王简直就是个奇迹了。”

“是啊。”玄胤不可置否。

宁玥的心头不禁漫上一层担忧:“那我们要怎么见到容麟?”

玄胤勾了勾唇角道:“虽然不能长期居住,但到北都游玩一圈,为北都的经济文明做点贡献还是可以的。”

宁玥古怪地看着他。

他挑眉,在她软红的唇瓣上亲了一口:“李叔这边到了一批新鲜食材,都是北都买不到的,三天后送入摄政王府。”

“李叔常去王府?”宁玥追问。

玄胤摇头:“那倒不是,一个月一次,定时定量送些地方特色的食材。”

咚咚咚!

有人敲响了房门。

宁玥警惕地皱起了眉头。

“四爷,夫人,是我。”玄江的声音。

宁玥给他开了门:“这么晚了,你们还没歇息?”

“冬梅睡了,我到李叔屋里坐了一会儿。”玄江朝外四顾了一番,进门,插上门闩,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李叔刚画的,这几天府里有人办生辰宴,格局又稍稍做了调整。”

玄胤拿着图纸,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

宁玥见他出神,轻轻地推了推他:“怎么了?”

玄胤意识回笼,道:“哦,没什么,我在想……王府会是谁在办生辰宴?应该不是容麟,他生辰是秋季。”

谈话间,走廊里传来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好像是一群人哒哒哒哒地上了楼,伴随着这一阵仗的,是一名年轻女子略显不悦的抱怨:“搞什么啊?我们好不容易上你这儿住一趟,你还把最好的房间给别人了?是谁?让他们搬出来!”

“对不住啊,清霜姑娘,我不知道你们今天会过来,是我岳母家的亲戚,从张阳城来这边游玩的,我便让他们住下了。我前些日子新得了一瓶上好的胭脂,清爽姑娘若不嫌弃,回头我让人送来?”李掌柜笑呵呵地道。

名唤清霜的女子似乎有了一丝满意:“李掌柜何必这么客气?我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知道是你亲戚,我当然会给几分面子的!胭脂就算了,你拆东墙补西墙,当心那贵人得不到胭脂恼你!”

“哎哟,瞧你这话说的!我像是那么随便的人吗?这胭脂啊,本就是为清霜姑娘准备的,多谢清霜姑娘替我在王总管面前说好话,我才顺顺当当地送了这么多年的食材,据说在我之前,那是一月换一拨人!”

“那倒是!我干爹脾气很怪的,选东西也挑剔。算了,也是你每月送的食材真的新奇新鲜,才入了我干爹的眼!”

这女子,倒不是个完全不可理喻的,一开始听她要抢天字间,宁玥还小小地膈应了一把,后头细细停下来,又觉着对自己人还算好说话。

那女子被李掌柜安排在了最远的房间,听她言辞间透露,她是王府的人,而且有个总管干爹,想必在王府地位不低,若能趁机“接触”一下,三日后的计划将会变得更加顺利。

……

却说清霜一行五人入住客房后,李掌柜即刻命人将胭脂送了过来,还有一桌芳香四溢的好菜,清霜因身份特殊,独自居住一屋。她洗漱完,打开胭脂在手背上试了一下,果真细腻芬芳又容易上色:“这姓李的倒果真是妙人儿。”

她说着,忽然听到门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心口一跳,恼怒地起身开了门,正欲发作,就见一个身材清瘦的年轻妇人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手捂住心口,一副难受得快要无法呼吸的样子,她忙蹲下身:“这位夫人,你怎么了?”

她的反应,让宁玥暗暗庆幸自己没有押错宝,宁玥虚弱地说道:“我……我好像是……心疾犯了……”

“你有心疾?快,快先进来。”清霜将宁玥扶进了自己房间,“可要给你请个大夫?”

宁玥苍白着脸笑了笑:“不必了,姑娘,我是老毛病了,歇会儿就好。”

清霜迟疑片刻,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喝点吧。”

“多谢。”宁玥接过,缓缓地喝了一口。

清霜仔细地打量她,宁玥将自己的气质掩藏得极好,是以在清霜看来,这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略有些体面的清贵妇人:“你也是在客栈住宿的吗?哪个房间?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宁玥的面上浮现起一丝纠结,仿佛在思考到底要不要麻烦人家,半晌后,捂住心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就劳烦姑娘了,在天字间。”

“天字间?你是李掌柜的亲戚?”清霜问。

宁玥微微睁大了眼睛:“姑娘……认识我?”

清霜笑着摇头:“不,我不认识你,我是听李掌柜说过,天字间与地字间住着他岳母家的亲戚。”

宁玥含羞一笑。

清霜心道,倒也不是个讨厌的人儿,柔柔弱弱的,性情温婉,模样清秀,看着就招人疼。

最后,清霜将宁玥送回了房,玄胤得知妻子晕倒在人家门口,还被人家给扶了回来,当即千恩万谢,从行囊中拿出一盒五彩珍珠,请恩人务必收下。

清霜推辞不过,收下了。

……

三日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到了为王府输送食材的日子,李掌柜并不是唯一的供货商,供的东西也不多,都是些天南海北搜罗到的鲜味,一辆大马车便全部装下了。

玄胤易容成车夫,坐在车前赶马;宁玥则还是原来模样,给李掌柜帮忙;玄江与冬梅都化妆成小伙计,步行跟在马车后。为确保万无一失,由黑衣首领带着玄影卫,乔装成游客,分别从不同方向接近王府的各个入口。

这几天,玄胤和宁玥已经将王府地形图背得滚瓜烂熟,闭上眼,脑海里都能浮现各个院落的名字。摄政王世子,也就是容麟,居住在中轴线上的听涛阁,与他同住的还有他的世子妃。

是的,容麟成亲了,在回到北域的第二年。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时,宁玥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容麟这个恨不得一天到晚黏在大哥身上的家伙,也会与女人成亲的吗?与李掌柜反复确认、确认、再确认,才确定那个一声不响成了亲的男人是她大哥的爱人。

她很想冲进王府,冲到容麟面前,狠狠地扇他一耳光,然后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如果是决定娶妻生子,为什么不直截了当断了大哥的念想?为什么给了大哥希望,又在五年中一点一点让大哥尝尽失望?十几年朝夕相对,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局。

大哥郁郁而终的时候,他心里……究竟有没有一点点的难过?

玄胤听到了低低的抽泣声,按住宁玥的手:“又想容卿了?”

宁玥哽咽道:“我不知道等下见了容麟,会从他嘴里听到什么答案?他是一脸孤傲地告诉我他早就忘记我大哥了,还是很仓皇地躲避我?”

玄胤理解她的心情,每每他想起兰贞和他父王也是如她这般迷茫,父王口口声声说最爱的人是兰贞,却又偏偏娶了郭玉,与郭玉生了四个孩子,他横在那一大家子中间,简直就是个笑话。他努力经营着他们的一切,就是不希望宁玥尝到这种滋味,偏偏她还是尝到了。

他无言以对,静默了良久,才轻轻地说道:“也许事情不想我们想的那样,他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什么苦衷能让人一走五年,音讯全无?宁玥闭上了眼,任何理由她都无法接受,她只是必须知道,如是而已。

……

马车停在了王府的角门外,守门侍卫见到李掌柜,还算客气,不咸不淡地打了招呼。李掌柜孝敬了侍卫一个绣银线荷包,约莫是荷包里的分量让侍卫非常满意,侍卫露出了一抹笑来:“这几个瞧着面上啊,老李。”

李掌柜忙解释道:“这是我岳母家的亲戚,她会做菜,这次的食材啊,跟之前的不大一样,怕王府的厨子不会做,我才让她跟来给大家示范一下。”

宁玥配合地走上前,给侍卫见了礼。

侍卫瞧宁玥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嗯了声,算是应允了,又看向车夫与后头的两个伙计:“这仨儿又是哪儿来的?”

李掌柜笑道:“我店子里的呀,您没见过?啊,我想起来了,上上个月我给王府送东西的时候,不是您当值,是孙大同。”

孙大同是这名侍卫的同伴,二人轮班看守王府。

侍卫上上下下地将玄胤三人打量了一遍,冬梅与玄江本就是下人出身,如今再做回老本行,几乎是本色出演,玄胤略打眼了些,为遮住他身高上的突兀,宁玥特地给他抹了黄粉,点了黑痣,看上去土得掉渣。

侍卫没发现异样,对李掌柜摆了摆手:“进去吧,今儿是王妃生辰,请了几位熟悉的手帕交,仔细冲撞了。”

“好,多谢小哥提醒!”李掌柜笑着哈了哈腰,转头吩咐“车夫”将马车驶入了王府。

摄政王府单论景观,没什么好称颂的,楼台与香榭都做得比较粗糙,色泽也已灰白与棕色为主,没有南方建筑的灵秀之感,却大、广袤,走在铺着砂石的小道上,能隐隐感到四面那股远古洪荒的力量。

宁玥低垂着眉眼,余光四下打量,真实场景与地图还是有细微出入的,尤其距离上,图纸上看着很近的地方,走起来居然足足花费一刻钟。

“到了。”膳房门口,李掌柜停下了脚步,“你们两个,把东西卸下来,小四,你把车停到夹道上,免得在这儿拦了谁的去路。”

被唤作小四的玄胤在冬梅、玄江把食材搬下来后,将马车驶往了东边的养蜂夹道。

李掌柜与厨房的人接洽了一番,细说了食材的名称与营养价值,又从包袱里拿出孝敬她们的东西。拿人手短,厨娘们十分高兴,笑着将宁玥领了进去。

一个胖婶对宁玥说道:“别紧张,做的不好吃也没关系。”

宁玥很受宠若惊的样子道:“是。”

“这要怎么洗?”胖婶拿起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不是树皮吗?”

“桂皮,桂树的皮,煮起来很香的,有温脾胃、暖肝肾、驱寒止痛、散瘀消肿的功效。这个是花椒,吃起来麻麻的,可以杀虫解毒、止痒解腥,对呕吐、风寒湿痹、齿痛、痔疮也有一定的辅助疗效。还有这个是茴香……”宁玥把十几种香料调料的名称、味道、功效一一介绍清楚,听得那群煮饭的厨娘目瞪口呆。

胖婶问:“吃顿饭,还能治病啊?”

宁玥笑道:“这叫食疗嘛。”这话有些夸张了,把桂皮花椒当佐料入菜,一般是达不到食疗的效果的,必须积累一定的量,才能药到病除。这道理,她们也明白,她们并不指望真拿这些香料当药吃,但若能把一顿平淡无奇的饭菜吹嘘出神乎其神的养神功效来,想必主子听了也会感到高兴。

厨娘们对宁玥又客气了些。

宁玥做了一道麻辣牛肉、一锅板栗烧鸡、一份排骨焖莲藕。最后一道菜需要的时间较长,宁玥又就着面粉做了几样糕点。

今儿是王妃生辰,自有专门的师傅准备筵席,轮不到她们这群厨娘,让宁玥做菜无非是想学习一下烹饪的技法,不会真把这些吃食送到主子跟前儿,然而在她们尝了那么美味的牛肉与鸡肉,再看到精致得无法言说的水晶糕时,已经按捺不住向主子献食的冲动了。

恰巧这时,清霜来了厨房:“元娘,还有饺子吗?王妃吃筵席吃腻了,想吃点素菜饺子。”

元娘便是那位胖婶,她笑盈盈地走上前,用围裙擦了手,道:“有的有的!猜王妃可能吃不惯那些大鱼大肉的东西,早早地备在柜子里了,我这就给下,霜姑娘是在这儿,还是先回?我给送去也一样的!”

“不了,我等等吧,反正闲来无事。”清霜可不想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凑到王妃跟前儿混熟脸,她转悠了一圈,在灶台前看到了闷头切菜的宁愿,不由地眸光一动,“你是……那位夫人吗?”

宁玥切菜的手一顿,抬起头:“你……啊,是你啊!”

“可不就是我!”清霜走过去,面含微笑道:“你怎么会到王府的厨房里来了?”

“李叔给送了些新鲜食材,让我教大家做一下。”宁玥说着,用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喂到她嘴巴,“要尝尝吗?”

众人见二人这般熟络的样子,不免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清霜张嘴吃了那块鸡肉:“哟,真好吃!”自己拿过筷子,又尝了凉快,“这是怎么做的?我还没吃过这种黏糊糊的鸡肉。”

“用油炒,再用水焖。”这儿的人一般就是烤熟,干涩肉硬,实难下口。

“我都忘记问你名字了,我叫清霜,在王妃的院子办事。”

见清霜吃得欢,宁玥又给她舀了一碗麻辣牛肉:“我叫钟镜月,你若不嫌,唤我小月吧。”

“我哪儿能嫌弃?”清霜笑着道:“牛肉的味道怪怪的,不过也很嫩、很鲜美,还有点麻……”

胖婶眼珠一动,忙奉上了一旁的水晶糕,生怕风头被宁玥一人给抢了,却浑然忘了这糕点本身就是宁玥自己做的:“清霜姑娘别给辣坏了,快吃块水晶糕。”

清霜看着亮晶晶的五颜六色的糕点,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她伺候王妃三年,虽不是一等丫鬟,但好歹也是上房的人,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御膳房的都吃过呢,可没这水晶糕味道好!

这么好的东西,合该敬献给王妃才是。

清霜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这糕点也是你做的吧?回头我与王妃说说。”

这是要抬举宁玥的意思,宁玥心道:阿弥陀佛,我躲那个那个女人都来不及,你行行好,还是别跟她提到我了。

“不必了,一点吃食罢了,不值一提,再说了,这糕点也不是我一人做的,大家都帮了忙。”

众人听她把她们也捎上了,心中都是一阵欢喜。

清霜倒是碰到过不邀功的人,多是怕遭人惦记,当下也没说什么,端着糕点去了。

她一走,宁玥便放下手里的伙计,讪笑着问胖婶道:“元娘,我……我想出恭,请问茅厕在哪儿?”

胖婶道:“出门,右拐,直走就到了,你快去快回啊。”

“好。”

宁玥走出膳房,与等候多时的玄江、冬梅打了个照面,玄江低声道:“影卫已经就绪,分布在三个门外,若是我们这边出了问题,他们立刻就能入府营救。”

“希望别走到那一步。”宁玥小声说完,不着痕迹地从玄将手里接过与影卫联络的哨子,“容麟在哪里?王妃的翠云轩还是他自己的听涛阁?”

冬梅低声道:“听涛阁。”

“玄胤呢?”

“办事去了。”答话的是玄江。

宁玥不再多言,按照记忆中的路前往了听涛阁。

走到半路,看到另一路人马自侧边的小道上走来,也是去往听涛阁的方向,那领头的女子身着华美的鹅黄色裙衫,眉眼深邃,五官大气,身边的人唤她世子妃。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世子妃?怎么这么熟悉?带着疑惑,宁玥垂首立在一旁,当世子妃带着一队人马从她面前走过时,她突然想起对方是谁了!

这不是在去温泉山庄的路上碰到的莫家姐姐吗?她怎么成了容麟的世子妃?

她可从没把容麟的消息透露给莫家——容麟是怎么与莫家联了姻的?

是的了,她忘记容麟还有个无所不能的娘亲了。养军队耗资巨大,他们是轩辕氏族的后裔,自然有资格动用地宫的财富,但一个隐士突然拿出这么大一笔钱财难免惹人怀疑,若是与北域第一富商莫家结合,对外只说是莫家给的钱,便天衣无缝了。

“世子妃您慢点儿,不用这么赶的。”丫鬟劝道。

莫娜兴冲冲地说道:“不赶不行啊,等酥饼凉了就不好吃了。”

“您对世子爷真好。”丫鬟由衷地夸赞。

莫娜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

宁玥不知道自己费了多大的劲才堪堪忍住想要撕了莫娜的冲动,她知道莫娜或许是无辜,没有莫娜也会有别的莫家人,但只要一想到大哥孤零零地在南疆等了五年,到死都没能见上容麟一面,而这个女人,却可以如此光明正大地霸占容麟、享受容麟的疼爱,她就嫉妒得抓狂!

莫娜没察觉到树后躲着一个人,笑容满面地带着丫鬟离去了。

既然莫娜去了容麟的院子,宁玥便不能轻举妄动,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悄悄地躲了起来。

莫娜拧着食盒进了容麟的院子。

……

“容麟。”

“容麟。”

“容麟听见了吗?”

谁?谁在叫他?

“容麟……容麟——”

容麟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耳畔还回旋着那道温柔的声音,浑身却已被汗水浸透。

“世子,你怎么了?”莫娜拧着食盒走了进来,看到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赶忙将食盒放在桌上,探出手给他擦汗,“又做梦了吗?”

“没。”容麟仰头,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莫娜手臂僵在半空,眸中掠过一丝落寞,须臾,又笑着打开了食盒:“厨房新做的水晶糕,母妃吃着觉得不错,让我给你送些来。”

容麟淡淡地嗯了一声。

莫娜轻声道:“今天是母妃的生辰,来了许多贵客,母妃说,你要是觉得身子可以的话,就出去与他们见见;若不便,留在房中静养也可,但别忘记吃东西。”

容麟看着桌上的水晶糕,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拿起一块,胡乱塞进了嘴里。而后,整个身子一顿。

莫娜睁大眼睛道:“味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我刚刚尝过了,比御膳房做的还棒,简直跟兰……”后面的话,刚要冲出嘴角,眼神一闪,咽下了。

容麟咀嚼着糕点,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谁做的?”

莫娜道:“厨娘呗。你可是觉得还不错?我吩咐人再去做一盘过来!”

容麟点了点头,把剩下的几块水晶糕也吃了。

“这味道好熟悉,我好想在哪里吃过……”

“你说什么?”莫娜以为他在跟自己说话,偏偏没听清。

容麟忙道:“没什么,我说,好吃。”

莫娜高高兴兴地出了听涛阁,她迫不及待要告诉母妃,容麟终于好好吃东西了,这盘糕点是谁做的,她必须把人调到小厨房里来!

莫娜一走,容麟拿出了藏在床底下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个名字——容卿。

……

宁玥在树后等了许久,没等到莫娜出来,反而等到了给容麟送水果的清霜。

清霜可不是迷迷糊糊的莫娜,一眼瞧见了树后的宁玥:“小月夫人!”

宁玥硬着头皮走了出来,笑道:“是清霜姑娘啊,你这是要去哪儿?”

清霜就道:“夫人让我给世子送点水果,你怎么走到这边了?这是内宅后院儿,若是被人发现,会知你罪的!”

宁玥的面上露出一丝尴尬:“我……我想出恭,但是找迷路了。”

清霜携了宁玥的手:“我带你去!”

宁玥睫羽一颤:“不必了,你告诉我,我自己去就行,你不是要给世子送吃的吗?别耽误你正事儿。”

提到这个,清霜与有荣焉地笑了:“你做的糕点很好吃,夫人已经让世子妃给世子送过去了,若是喜欢,你就等着被赏赐吧!”

她做的东西,容麟怎么可能不喜欢?容麟最爱她和兰芝的手艺……心中这样想,面上却道:“清霜姑娘抬举我了,世子乃天潢贵胄,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会稀罕一盘民间的糕点?”

“这你有所不知了,世子进食一向不大乐观,为了让世子多吃点东西,王妃可是煞费苦心。”

怎么会?容麟那个大胃王,会厌食?宁玥的心底用上一层怪异:“对了,我刚刚好像看到你们世子妃了,真是个美丽的女人,想必与世子感情极好吧。”

“那当然了!世子与世子妃已经认识好几年了,听说那是世子还没入北都的时候,世子对世子妃一见钟情,从此开始对世子妃死缠烂打,世子妃被缠得不行了才答应世子的提亲。这些年,世子一直只有世子妃一人,从不见他与别的女人多说一句话呢!”提到洁身自好的世子,清霜的脸上满是孺慕与自豪。

宁玥越听越奇怪,容麟几时对莫娜一见钟情了?躲莫家姐妹都来不及,不过是为了刺激大哥才嘴上应下了莫家姐妹的示好,可后面,不是把莫家姐妹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清霜又与宁玥谈了几句,告别宁玥去了听涛阁,宁玥远远地追在后面,打算等她和莫娜都出来后就溜进去找容麟。

半路,碰到了莫娜。

宁玥低头行礼,莫娜瞎着眼睛与宁玥擦肩而过,宁玥暗暗松了口气,往听涛阁走去,快抵达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清霜尖锐的咆哮:“世子呢?世子去哪儿?快找——快给我找——”

宁玥心下一惊,容麟不见了?

……

容麟的确不见了,整个王府一下子陷入混乱,正在前宅赴宴的宾客纷纷被留了下来,不许任何人自由出入。

宁玥忙回往厨房,与李叔等人碰面,玄胤原本在勘察王府的实际地形,听到风声也赶紧停止了行动。

“四爷。”李叔给迎面而来的玄胤打了招呼。

玄胤抬手,示意他慎重:“怎么回事?”

李叔焦急地说道:“世子爷不见了!整个王府都被戒严了,所有入口堵死,只许进不许出!”

玄胤浓密一蹙,问宁玥道:“你可见到容麟了?”

宁玥摇头:“不曾。路上碰一点事耽搁了,到门口便听人尖叫容麟不见了。”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失踪了呢?被仇家掳走了?还是自己躲起来了?

若是前者,那很奇怪,王府守卫之森严,连玄家影卫都不能轻易地溜进来,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在摄政王与王妃的眼皮子底下把容麟给掳走了?况且,撇开这个不谈,容麟本身就是个高手,能打过的人凤毛麟角,更别说悄无声息地掳走了。

难道是后者?容麟是自己躲起来的?这样就更奇怪了。容麟干嘛要躲呢?把王府闹得人仰马翻,好玩儿?还是……他与王府的关系其实并不像外人所言的那么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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