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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的各大衙门几乎都是面对一条宽阔的大街,四周边酒楼饭庄店铺林立,可谓是正处闹市,因而,光天化日之下,一个人突然直挺挺地在总兵府门前一跪,这自然是引来好些人围观。议论纷纷之余,更多的人也都聚拢了来。有说是鸣冤告状的,有说是请求主持公道的,也有说是来认小服低的,总而言之说什么的都有。当人群中也不知道有谁来嚷嚷了一声,说那跪着的人乃是江家四房的十八老爷时,四下里更是一片哗然。
“江家十八老爷?不就是前几天被开革出去的那位么?”
“可不是?据说这位爷是闹大发了,家里正房太太之外五六个通房小妾,外头还养了两个外室,这还顶多只算是风流罪过,最要命的是他竟然还结交匪类,私吞公中钱财,欺凌兄长……千不该万不该,他竟然连许守备家的二公子也算计上了,这当官的一发怒,他还要命不要?要不是那会儿有族中大佬好歹给他说了句话,否则他就不止是被扫地出门,一顿大板子下来连命都别想要!”
“那这位已经落魄得没样子的十八老爷干嘛要上这儿跪着?要想大人物消气,他得先去守备府求着那位许大人回心转意,然后才能想办法让族里转圜不是么?”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嘿,算起来,总兵府那位太夫人,和这位十八老爷可是姐弟。要不是江家当年的事情做得极不地道,这江家如今的靠山可是硬的不能再硬。”
面对这么一个答案,那个青年人仿佛呆住了。而旁边几个围观的闲汉见他如此光景,满心以为他是外乡来的,于是都好心好意给他剖析了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待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又冲着他们道谢,几个人方才得意洋洋地摆了摆手。而那青年人看着围观的人们指指戳戳,那个江十八老爷却仍直挺挺跪在烈日底下,眉头微微皱了皱,须臾就退出了人群。
“大少爷,这种时候您在里头凑什么热闹!”
面对那迎上来的小厮,罗旭却懒得理他,径直到了一边的树荫下背靠大树一站,又抓下头上那顶最平常不过的帽子扇了扇,随即才若有所思地瞧着那边。果然,不多时,就只见总督府门上有人出来,对着跪着的人呵斥了几句什么,只一瞬间,那位十八老爷就仿佛是疯了一般,竟是拿着头使劲往地上撞去。
“我知道错了,你们大人有大量,给我一条活路吧……”
那咚咚咚的磕响头声以及扯着嗓子的大喊大叫声叠加在一块,顿时让四周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大树底下,罗旭的眉头已经皱得更紧了。就在他一下子站直了身子,打算出去干预此事时,就只见那边大门口两个妇人急匆匆地出了来。两人一左一右抓住了那位十八老爷的胳膊,也不见如何作势,就轻轻巧巧把人挟了起来,其中一个还稍稍提高嗓门说起了话。
“江十八爷,就算您被逐出族里,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须知这总兵府是朝廷的衙门,而且主人姓杨,不姓江!退一步说,就算咱们老太太也是江家出来的,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江家当初可是拿着这道理当做是天经地义,如今老太太自然也是这么个理儿。你那些罪名一桩桩一条条和老太太一分一毫关联都没有,到这儿闹还不如自个去跪祠堂赎罪,兴许还有同情你的族人说几句公道话!”
认出是柳姑姑,罗旭立刻缩了回去,又舒舒服服地靠上了那棵大树。这时候,一旁的小厮看着看着,却有些忍不住了,当即凑到罗旭耳边问道:“大少爷,这一闹看着不是什么好路数,会不会是有人暗中算计,要不,咱们……”
“急什么,且看着,这种小伎俩她见多了,难不倒她!”
果然,在柳姑姑那一番炒豆子似的数落之后,那跪着的十八老爷被噎得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而旁观的人们已经是议论开了。而没等十八老爷有说话的机会,云姑姑就跟着不紧不慢地说道:“江十八爷说放您一条活路,这私吞公中钱财,总有账册记着,难道是别人胡乱编排?这欺凌同胞兄长,你一个继母所出的弟弟却挤走元配嫡长子占了家产,这还是别人冤枉你?再说这结交匪类,江家族里被你支使人威吓打伤的人似乎不是一两个吧?至于最后谋算许二公子,要辩白你上守备府去,一个大男人在这门前撒什么泼!”
云姑姑最初还是和颜悦色,可越是到后头口气越严厉,到最后竟是带出了几分铿然金石之音。别说是被她拽着胳膊硬是扶起来的江十八老爷面色发白,就是四周围观的闲人,这会儿那窃窃私语的声音也都更小了。要说训人吵架,还有谁比得上她们这两个出自坤宁宫的旧人,更何况出来之前陈澜又交待过几句别的?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人虽三十出头,早年却就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江十八老爷被挟持得动弹不得,偏生这一句句刺心的话又连番不断砸了上来,饶是他走之前就已经喝了好几盏烈酒壮胆,又有别人那一番撺掇,他仍是生出了几许惧意。他几次想要插口打断身旁这两个人的话,可几次出口都被人抢了先,等到终于瞅到空子的时候,他却听到人群中传来了一个扯开嗓门的嚷嚷声。
“刚刚这位妈妈说得真有理,男子汉大丈夫跑人家门口撒泼,真是不要脸!”
此话一出,旁边人也起了一阵骚动,随着三三两两的人议论附和,越来越多的人都露出了鄙夷不屑的表情。随着那些投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刺骨,随着那指指点点的动作越发肆无忌惮,本就被人抓着动弹不得的某人终于气急攻心,竟是脑袋一偏,直接歪倒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大树底下好乘凉的罗旭方才轻轻哼了一声:“酒囊饭袋!”
他正嘀咕的时候,旁边就突然闪出了一个人影,正是先头跟着他的那个小厮。那小厮笑嘻嘻地弯了弯腰,随即轻声说道:“大少爷,我这一嗓子喊得妙吧?”
“要是没之前那番话铺垫,你就是嚷嚷什么都没用!”罗旭漫不经心地弹了弹衣衫站直了身子,见云姑姑和柳姑姑那两位竟是搀着人进了总兵府,外头的围观人群渐渐散了,他这才微微笑道,“得了,热闹也都看完了,想来被挑唆到这儿玩猴子戏的不会一波接一波,接下来就该去办正事了。把人都叫齐了,今天的任务重得很,谁让有人发疯了呢?”
罗旭带着人悄然离去的时候,总兵府门房后头的那间小屋子里,把人架了进去的云姑姑和柳姑姑随手把人撂在了一张椅子上,见那人歪歪地就顺着椅子软倒在了地上,两人对视一眼,不觉同时撇了撇嘴。柳姑姑更是没好气地拍了拍手道:“这么一个大男人,却是弱不禁风随手一提就得了,也不知道平日里都是怎么过的。这还是夫人仁慈,否则就让他在太阳底下晒昏过去,咱们再出去提溜着人进来,也能省却老大一番口舌!”
“要真是把人晒昏了过去,到时候就有人说咱们的不是了。刚刚咱俩一搭一档,他这么一昏,有见识的自然都知道是他理亏。这会儿把人架进来也不是为了别的,不就是怕那些围观的人里头有人受指使作祟么?”云姑姑说着就弯下腰来,手熟练地在他身上几处要紧的地方按捏了几下,嘴里又说道,“夫人虽年轻,想得却周详。这种已经被逼上了绝路的人,兴许确实会被人挑唆着走那条路,人是抬进来了,可总得搜一搜身……咦,这个是……”
说话间,云姑姑已经从江十八老爷身上掏出了一把匕首。抬起头和柳姑姑对视了一眼,她就小心谨慎地将其拔出了刀鞘,可仔仔细细一审视那刀身,她就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待到凑近了再一打量,一时间,在深宫里头厮混了多年的她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上头是……”一旁的柳姑姑只问了这么三个字,旋即就从云姑姑那紧绷的脸色中察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一时间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淬了毒?”
“你在这儿看着,我去回禀夫人。”
云姑姑言简意赅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见柳姑姑没有异议,她就举重若轻地把匕首收回刀鞘贴身藏好,这才转身到了门口。见外头院子里一个原本正团团转的门子一见着她就立时迎上前来,她就沉声吩咐道:“这儿用不着你了,你回门上去,让其他三个也都提起精神把门户守好。”
“是,小的明白了!”
见那门子点头哈腰连声答应,一转身就一溜小跑地奔了出去,云姑姑自是也跟着出了院子,却是直奔二门。见几个粗使婆子迎上前,她就停了一停,指了两个稳妥可靠的。
“你们到前头门房边上的偏院去,就在院子里守着,凡事听柳姑姑的吩咐,若有什么话直接到二门通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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