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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操之是一个风流人。

禅宗说,风流,就是无风流荡,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致于物,不碍于物,不驻于物:某个很特别的女孩,很有美感,你不是没看到她,你远远地就看到了;你不是没遇到过她,你遇到了,从她身边经过,但你不会停,就这么过去了,她的美好,你领受了,但你不停留,不占有。

--小婵、谢道韫、新安郡主、苏蕙、清乐公主三痴之所以不惜笔墨,当然是因为他喜欢女人。以前某个作家,名字不记得了,他的小说有一个突出的主题,就是热爱女性、赞美女性,他说如果这世界上还有几样美好的存在,其一就是大自然,第二就是美女、女人。老一点的女人呢,非常母性、关怀,年轻一点的呢,就很容易激发男人的灵魂,比如有人写长篇小说思路干涸了,就会叫一些女孩子去他家,坐着让他看,看了若干小时灵感来了又接着写。可是,如果某个女孩的美感让你看了还不够,接下来,你生出了想占有的心思,这就是驻。追求她,得到她,你就驻在她这儿,永远不能再前进了,因为当人对什么东西产生欲望的时候,就会有一个执着,你把执着固定在心中,同时执着所引发的欲望也把你固定下来,这就不风流了。

除了刘尚值,陈操之的好友里没一个有侍妾,谢玄、范武子、孔汪、丁春秋都是士族,不说纳妾,有贴身婢女暖床应该很普通,但文中没有说到这方面,可能是因为这些世家属于相对严谨的类型,也可能是根本不值一提。大环境使然,正式的妻以外,妾侍婢女地位相差太远,完全不能比,所以陈母李氏虽喜爱陆葳蕤,仍安排小婵给儿子侍寝,在她的观念里,并无自觉这样会伤害到未来儿媳。陈操之如果就坡下驴,当然是可以的,但他没有;另一方面,在那个社会里名声很重要,而利用小婵对他的亲近和感情去获得君子轻色的风评,陈操之更不屑为之,于是小婵便继续做他的婢女。

再说谢道韫,到底比陆葳蕤大了两岁,陆葳蕤在她面前完全没有抵抗力,只听君一席话,就一时冲动地把自己和陈操之的感情乖乖双手奉上。所幸谢道韫也是个妙人,她喜欢陈操之,更喜欢暗恋对方的这种感觉。正如苏格拉底所说,神不站在被爱者那一边,谢道韫从暗恋中获得了一种力量来保护自我,就算看着陈操之和陆葳蕤在一起亲昵,她也误以为自己现在默默守护的态度才是最深刻、最特别、最合乎理想状态的爱,甚至,她也许会暗暗地相信,那两个人的爱情是因为有自己的甘心成全。所以她告诉自己,不必羡慕,更用不着嫉妒。

最后,书评区常有批评说陈操之不够男人,或者有感情基础便可以多妻,把**和**从概念上区分开,让一夫多妻获得某种合理性。我认为,人,尤其是男人,应该是自省、自信,行事遵循本心,而不是从外部大环境给自己找理由和借口。想多妻的人自然可以努力多妻,不必羞缩,而陈操之本来的想法,就是要和陆葳蕤相守百年,做一对水绘仙侣。至于不够男人,正好相反,虽然陈操之看起来是一个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的人,理性又睿智,平时总是挟泰山而超北海的,让别人很容易信服他,其实此人也有想不清楚的时候,例如小婵几次在怀伸手可得、和谢道韫单独相处时气氛很好,但他不以迷惑当借口顺势而为,这就足够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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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立独行谢道韫

书评区常有人认为谢道韫对陈操之的感情主要是喜其才,清谈雅集择婿,如果碰到别的才俊能折服她,多半就嫁了。

事实是,从陈母去世、陈操之守孝算起,谢道韫已经三年不拜掌管人间姻缘的天孙娘娘,谢道韫既骄傲又自矜,三年后重逢,这事在陈操之面前从来没提起过,被贴身侍婢柳絮问起,她也不扭捏。清谈雅集择婿可以缓解逼嫁的压力,总比长辈闭门造车代其定了终身要好,谢道韫智多而近妖,反应又极快,艺高人胆大,她不怕走这条路。

谢道韫刚登场时,说话不给人留一点面子,对于不如她的人,从来都是很干脆的瞧不起,绝不虚与委蛇,与人意见相左时也不说什么客套话,皎皎者易污、娆娆者宜折,阳春白雪、和者盖寡,很多人说谢道韫没女人味是有道理的,她常常懒得迂回,直接面对面交锋,不给任何人留有余地,也不给自己留后路,姿态决绝,颇类古之刺客,刺客暴起必定血流五步,谢道韫开口必定言语伤人,逮谁喷谁,喷得你想找台阶都没地儿,避无可避,只能生受此喷。

魏晋第一狂士祢衡就是类似的典型,搞得别人都怕了他,祢衡出差,给他送行的同僚们干脆坐在路边集体沉默,祢衡当场就哭了,荀彧无奈,站起来问他哭什么,答曰:路边这么多死尸吓着我了。狂是一种性格,祢衡不是真的不通人情,他负责起草的公文“轻重疏密,各得体宜”,把上司黄祖想说又说不出的那一层意思表达得恰到好处,黄祖高兴地拉着祢衡的手,“此正得祖意,如祖腹中之所欲言也”。最后祢衡很年轻就死了,黄祖在宴会上想让祢衡给自己拍马屁,他不敷衍也不妥协,直接喷黄祖是个泥塑木胎的粗人,黄祖怒,呵斥祢衡,祢衡回骂:你个老不死的少罗嗦!

谢道韫比祢衡好点,经历了草堂求学、十八相送、三年清谈雅集挑落世家子弟无数以后,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没以前那么愤?青、要考虑以后了,她想既不伤害陆葳蕤,也不能憋屈自己,要过自由的生活,要“终身为友”,为此是做了不少准备,但看样子还是办不到,左支右绌,识破她身份的人会越来越多;谢道韫自由了,女扮男装出仕,从此参知政事,也拘束了,背负着身份见不得光的压力,自由和拘束能不能抵消呢?难以回答,只有问当事人自己,可能谢道韫自己也不明确,也许是还没想过,也许是不敢深想。

但不管到什么时候,女人永远都是那么在意自己的独特性,爱情让陆葳蕤变成了一个小女人,小女人是爱情中最可爱的女人,世间小女人何其多,特立独行谢道韫只此一人,谢道韫和陈操之属于无关爱情的另一种情怀,她尝试让自己坚信这一点。可惜弟弟不信,三叔父三叔母不信,她的贴身侍女不信,恒温、郗超不信,那个姓贾的户籍官不信,书里面知道她身份的都不信,读者更不信,好像就陈操之有点信,嫂子丁幼微将信将疑,四叔父当名士当糊涂了没想那么多。

如果三个人的性别反过来,陆公子和陈娘子定情在前,谢公子“生年不满百,喜欢就要争”,那没问题,因为在中国文化的心理定势中,男子横刀夺爱根本不算个事,有人要说这男的不道德,可当事人多半不会在乎,但女人不行,她们就是在意这个。究其实质,男人结婚是从一个女人到另一个女人(母亲→老婆),女人结婚是从一个家庭到另一个家庭(长大成人的家→自己组建的家)。

三痴这本书还是比较严肃的,不会降低女主智力,陈操之也不是那种欲拒还迎故作姿态的男主,不知道剧情以后要怎么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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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爱陆葳蕤

传统上,历史文里往往是——选婿眼光异常糊涂的父母、勇敢追求爱情的深闺小姐、绣花枕头一包草的门当户对公子哥,然后主角的登场给这个无解的怪圈提供了唯一答案。

三痴笔下东晋社会,士族子弟在看不到忧患的生活中糜烂沉沦,变成任事不管的清贵闲职、无能又可笑的名士为将、人云亦云的玄谈爱好者,但小范围内,那种源于骨子里、血脉中、又经后天浸习熏染出来的高贵气质没有消失,每个世家大族总还有那么一两个拿得出手的年轻人。什么是世家风度?是范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是顾恺之的点睛妙笔,是孔汪和陈操之不约而同地君子以德服人熟读卷牍、文采风流、技艺精湛都在其次,优雅从容的气韵、精神的自由与独立更为宝贵,“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的国王”。陈操之只能将领先千年的优势推脱给葛洪藏书和先贤托梦,并且每天不忘锤炼自己,一丝不敢懈怠,否则和这样一群人站在一起是会很不安的。

如果陆葳蕤的父母、同龄人尽属庸俗之辈、生长环境有如酱缸,那就是再多的灵性也会被消磨,陆葳蕤就是这一片葱郁树林中生着翅膀的花仙,身具造化钟灵之秀,大概给人印象是个爱好花卉和绘画的女孩,善良得无边无际,她连骂人埋怨都不会,着急了只会哭,说话都不带大声的。

现在陆葳蕤的境遇还比较轻松,陆纳、张文纨夫妇为女儿分担了很多压力,未来夫家一家子人都喜欢她,就连恋人的情敌都很有风度地退出并留下真心实意的祝福,谢道韫比陆葳蕤先住进媳妇楼又如何?陆葳蕤以后是媳妇楼的主人,谢道韫只能顶着假名字和假身份住进去当客人人常言,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从作者的技术角度出发,虐文比欢乐文好写,因为可供腾挪的空间更充裕,谢道韫老是被虐,自然要多费笔墨,而陆葳蕤除了给陈操之加油、等他来娶,还有什么可操心的呢,所以三痴对陆葳蕤这个角色为了避免滑向公式化、符号化,绞尽脑汁想那些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桥段,一点点淘出来构成情节,难度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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