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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暮春,建康城外风和日丽,草长莺飞。
洛神坐在牛车里,出城去往白鹭洲。
管事阿七叔带着几个家人,前后左右,仔细护了牛车同行。
除非是由技精驭人特意驱着竞行,否则平日,牛车行进速度舒缓,人坐车上,较之马车要平缓许多,更受养尊处优的士大夫的青睐。这也是为何如今牛车盛行,建康城里罕见骑马之人的缘故。
但即便这样,阿七叔还是小心翼翼,命驭人驱得慢些,再慢些。
因前两日,洛神在家中秋千架上不慎滑摔下来,所幸架下芳草如茵,是片春泥软地,当时虽晕厥了过去,但很快苏醒,并无大碍,连皮肉也没擦伤。
但也吓得阿七叔不轻。
故今日,拗不过洛神要出来,路上自然万分谨慎,唯恐她又有个闪失。
当时摔了醒来后,洛神觉得脑瓜子有点痛,人也迷迷瞪瞪的,仿佛脑袋里突然塞了团浆糊进去,模模糊糊,记得做了个什么梦。
可是任她怎么想,又想不起来。
就好像在一片满是迷雾的林子里迷路了的感觉,很是烦人。
当时她捧着脑壳,想了片刻后,就撒开不管了。
因为比起这个小意外,她还有更烦心的事情。
系在犍牛脖颈上的那枚金黄色的铜铃,随了牛车前行,一路发出悦耳的叮当叮当之声,仿佛在提醒着她,车厢外春光烂漫,正当行乐。
洛神根本没有这个心情。
她愁眉苦脸,一只略带肉肉的玉白小手撑着小巧漂亮的下巴颏,支肘于望窗之上,渐渐地出起了神。
记得去年这时节,为了庆贺自己年满十五,母亲还在白鹭别庄里,为她举办了一场曲水流觞。
当日,整个建康城里士族门第的闺中少女几乎全部到来。
连数年前已嫁作东阳王妃的阿姊,也特意从东阳郡赶了回来,为的就是庆贺她的及笄之礼——女孩儿一生中被视为仅次于婚礼的最重要的一个仪式。
清流萦绕,临溪濯足,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当日纵情嬉乐的一幕,历历在目,犹如昨日。
只是没过多久,周围的事情,便一桩一桩地令人愁烦了起来。
先是有消息来,北方羯胡当政的夏国虎视眈眈,正厉兵秣马,意图南下吞并江南。从去年下半年起,身为徐州刺史的叔父高允便带着堂兄高胤北上广陵,募兵备战。
南北战事,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祸不单行。这种时候,宗室临川王又在去年秋叛变。叛军一度攻占了整个赣水流域。
外戚许家,当今许皇后的父亲许泌,领命前去平叛。
平叛进行得并不十分顺利,陆陆续续,至今已经打了快半年了。
这些还没完。位于最西南的交州,也跟着不太平了。
原本一直附于大虞的林邑国,王室内部发生动荡,林邑王逃到交州,向洛神的皇帝舅舅兴平帝求助。
属国生乱,作为宗主国的大虞,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兴平帝便派了一支军队过去,帮助林邑王恢复秩序。
那支军队,到现在也还没回来。
兴平十五年,仿佛注定了,是个多事之秋。
大虞的北、中、南,同时生乱。父亲身为中书令,掌宰相之职,坐镇中枢,佐理朝政,统筹调度,应对三方,劳心劳力,辛劳程度,可想而知。
已经不止一次,洛神见到父亲书房里的灯火亮至深夜。有时甚至和衣在书房里草草过夜,天不亮起身,又赴朝会。
她心疼极了,可是又没有办法,心里只盼望着,那些男人打来打去的可恶战事,能早点过去。
她盼着父亲能轻松些。像她小时候记忆里那样,和三五友人持麈聚坐,饮酒闲谈。他大袖高履,潇洒飘逸,高氏风流,天下尽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终日为朝事所累。
已经多久,洛神没有见到父亲展颜舒心笑过了?
这也是为何,前两日摔了后,她执意不让下人告诉父亲的缘故。免得他多挂虑。
“小娘子,渡头到了。”
阿七叔的声音响了起来。
车门被打开,阿七叔的慈爱笑脸出现在了车门口。
洛神这才惊觉,牛车已经停下。
阿七叔亲自为她放好踩脚的小杌子。
同行的两个侍女琼树和樱桃,不待吩咐,立刻过来。
琼树扶着洛神。
樱桃蹲下,扶着小杌子。
其实洛神完全可以自己下车。甚至不用小杌子踩脚,她也能稳稳当当地跳下去。
可是阿七叔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何况前两日,她刚从秋千架上滑摔了下去。
洛神便这样,被琼树和樱桃一上一下,伺着下了车。
渡口已经停了一艘彩舫。
洛神上了船,朝着白鹭洲而去。
白鹭洲位于城西江渚之中,从渡口进去,中间要走一段水路。每年的春天,洲畔会聚来很多白鹭,故这般得名。
洛神的母亲清河长公主萧永嘉,这几年一直长居于白鹭洲的白鹭别庄里,不大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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