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九十章·“我在等一场春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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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裹挟了整个世界。</p>

一只鲜红的绯蝶漂浮在夜空，一路洒下晶莹的磷粉，像是摇曳着一条闪闪发亮的银河。</p>

远方的夜空延伸着，在天际线圆滑地融合，如同春风吹过一层层叠起的叶浪。城邦的人流像蚂蚁潮，在地面汇集奔跑。</p>

“大厦正在坍塌，大家小心头顶！”人群之中，夕招呼着人们撤离。</p>

“前方还有机械军！日暮生，你随我一同击毁它们！”诺尔的声音从建筑物之间传出。</p>

“现在是什么情况？苏明安呢？我想听他的领导。”人群之中，有人发问。</p>

“大家听指挥！别乱！第一玩家肯定有他要做的事！”有人自发回答。</p>

“战斗还没有结束！小心机械军！！”</p>

大厦崩塌，整个地面都在颤动，这般巨大的动静，唤醒了不少沉睡在情感共鸣中的士兵与平民。</p>

一个刚刚醒来的平民小女孩揉了揉眼睛，突然抬起头。</p>

“妈妈！快看，天上有一只巨大的蝴蝶！”她兴奋地指向天空。</p>

她的妈妈抬头望去，也看见了美景。</p>

“真的啊，就像一团火，好漂亮。”她的妈妈喃喃道。</p>

许多人也注意到了天空中的动静，抬起了头。</p>

——隔着远远的距离，人们一眼就能看到那只红色的蝴蝶。</p>

它拖着漂亮的磷光在夜空中飞行，艳红如火的蝶翼缓缓展开又相合，仿佛有一种优雅的韵律，闪闪发光的磷粉飘洒着，在浓郁的夜色中像是一条钻石凝成的银河，美得像是一场梦境。</p>

它在人们的眼中流动着，就像一个童话故事里象征着美好的精灵。即使这片大地发生过许多残酷的事，好像也会因它随风散去。</p>

“妈妈你看，蝴蝶上面好像有人？”小女孩眼尖发现了什么：“那一定是花仙子——是花仙子！！”</p>

“真的？是童话故事里的花仙子吗？”</p>

“是会带来春天的花仙子吗？”</p>

许多孩子抬起了头，夜空中的绯蝶是那样显眼，一眼就可以瞧见。</p>

犹如一只冲破云层的飞鸟，拨开重重叶浪，绯蝶朝着更浓郁的夜色冲去。</p>

绯蝶之上，霖光的发丝在闪闪发光的磷粉中飘扬，他注视着苏明安，手搭在自己胸口，似在感知心跳。</p>

咚咚，咚咚。</p>

心跳跳得很快，他的声音却很轻很轻，像要逸散于夜色之中：</p>

“这些年，我给你画了一千多幅画，可惜都被烧了，我没能留下一幅。”</p>

“我学了龙国字，路维斯。我相信我不会再写错字了。如果能给你写春联，我的毛笔字也写得很好。”</p>

霖光在说这些话时，语气里含着彻骨的孤独。</p>

好像他一直都是这样，在长久的生命中，无措、孤独。</p>

独自吞下疼痛，独自理解苦涩，感悟一切负面与非负面的情感。任何幸福都离他远去，什么美好都不属于他，爱也无法感触。</p>

就算在此时，他的背后都仍然拖拽着猩红软管，如同一条条火烈鸟的羽毛。</p>

这些猩红软管，又被称为“万物互联”，如同旧时代的“互联网”。只要将它与体内的黎明系统链接上，就犹如给电脑植入了电源。</p>

链接了软管后，凡是凯乌斯塔中的一切都将归于全知。包括哪里的防火墙出现了薄弱，霖光都能知晓。</p>

当然，与整个世界相链接，他会听到无数的共鸣。</p>

悲伤的、绝望的、兴奋的、哀戚的、喜悦的、难过的……废墟世界的负面情感永远比积极情感多无数倍——一个人的悲伤，还不算什么，但整个世界的悲伤压上来，便是一座足以将任何人压垮的高山。</p>

霖光一直背负着这座高山。</p>

负面情绪像吸血虫一样粘附着他的脊背，啃噬着他的感官。只有在离开神之城后，他才能摆脱这种束缚。</p>

他的目光落在苏明安身上，定格片刻，没有离开。</p>

白发在风中飘扬，像是将散未散的柳絮。</p>

“路维斯，我从没想过，你居然真的会答应我的请求，从重重软管中拉住我的手，呼唤我的名字。”</p>

苏明安在这一刻，感觉到了霖光语气中极度的卑微。</p>

“维奥莱特说，这是一种让人感到温暖的感情。我以前从来没有感触过，现在我感受到了。”霖光说：“我真的……很珍惜。”</p>

苏明安沉默不语。</p>

若不是上一周目霖光的死，他只会把霖光当成与神明同流合污的走狗。</p>

霖光现在得到的一切温情，都建立于上一周目的残忍与绝望之上。</p>

是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回档，让故事破开了一个又一个绝望的结局，是他一次一次痛苦的死亡，才让剧情能够圆满地进行下去。所有的美好都在他自己的尸骨上诞生。</p>

“哗啦——哗啦——”绯蝶一下一下地扇着翅膀，蝶翼切开黑暗，像是船头划开水面，仿佛要抵达某个看不见的远方。</p>

城邦之上，大厦崩塌之声不绝于耳，每一块砖石，每一片玻璃，每一盏灯……都在爆炸中崩毁，苏明安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脆弱，包括淋漓的风雨、破裂的砖石、甚至于……眼前的白发青年。</p>

霖光的白发在雨中飘动着，仿佛冬夜里将融化的一场细雪，一簌簌雪凝结在他苍白的脸侧，那双淡色的瞳孔里终于映照出了光。</p>

——螳螂，绯蝶，汉服，白发，茶艺，梦中的太华山。</p>

——偏执，固执，专注，沉默，坚决，相似的笑容与五官。</p>

霖光的每一个偏好都像极了吕树，他展露出的每一分性情都与吕树贴合，他的一点一滴都离不开吕树的影子，无论是五官形貌，还是习性爱好。</p>

直到今天，苏明安才发现，霖光原来也喜欢汉服，只是因为与吕树太像，霖光才会刻意避开这种穿着。</p>

但是怎么可能避开。</p>

二人像是贴合在一起的存在，一面属光，一面属影。</p>

吕树给人的感觉虽然沉默，却如同一块不会磨损的礁石，或是身后始终不挪移的一缕阳光。就算你不回头，你也能知道，背后会有吕树在。而吕树本人也坦然接受“你会在意他”这个事实。</p>

换而言之，吕树的本质是自信的。他相信自己会被人在意，他相信自己的付出会有回报。哪怕苏明安说不需要，吕树也会主动把自己认为的一切美好双手奉上，像个渴望夸奖的孩子一样等待安抚。因为吕树知道，会有人需要他。</p>

但霖光不一样。</p>

他从来不相信自己会被爱，也不相信有人会在意他。哪怕碰到一点点温暖，他也会被烫伤，下意识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伤害”。</p>

因为从没有交过朋友，没有被人关心过，面对的永远只有民众的恐惧与憎恨。他连感知情绪都要凭借自残，一次又一次用错误的方式飞蛾扑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