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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流景的关注点落在那个最重要的字上:“陪?怎么陪?”

[我负责指挥,你负责贴。]

南流景冲进屋里,取出昨天剪好的窗花,挑出剪得最好看的一张“福”字,从自己住的地方开始贴起。

[贴歪了]

[再左边一点]

[还是有些歪……现在可以了]

南流景给自己贴了满屋子倒“福”,又跑到桂生屋里,给桂生贴了倒“福”和关公像。

这张关公像,还有那些用来剪纸的红纸,都是桂生用柿饼和熟识的宫人换的。

姚容问:[怎么会想到给桂生贴关公像?]

南流景抓起一把雪,用融化后的雪水洗掉粘在指尖的浆糊:“桂生几个月前落过水,贴张关公像,来年就能平平安安,再也不会犯小人了。”

[那你怎么不给自己贴关公像?]

南流景理所当然道:“有老师在,我不需要关公的庇护。”

关公要庇护的人太多了。

但老师只是他一个人的保护神。

他就不跟其他人去抢关公的眷顾啦。

姚容莞尔:[还剩宫门没贴,我们早点把它贴完,然后你来一趟藏书阁,我有些东西要给你。]

南流景下意识想追问,话到嘴边又很好地克制住了好奇心,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一进入藏书阁,南流景就看到了几个大木箱。

他很肯定,昨天离开藏书阁时还没有这几个木箱。

这无疑是姚容的手笔。

南流景下意识喊道:“老师?”

姚容没有应声。

南流景微微弯腰,用手抚过木箱:“这是给我的吗……那我打开了……”

他一边确认,一边缓缓打开木箱盒子。

当看清里面装着的东西时,南流景不由一呆。

第一个箱子,装着一件宝蓝色素面大氅和一件暗红色狐皮大氅。

第二个箱子和第三个箱子,装着的都是华美繁丽的锦袍。

第四个箱子,是绵软舒适的靴子。

第五个箱子,则是一众配饰。

从腰带到发饰,南流景能想到的,都能在箱子里找到。

“……这是什么?”

南流景喃喃自语。

“……这该不会都是给我准备的衣服吧。”

[没错,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

姚容的声音终于响起。

[之前是我想岔了。我想着,不能让宫里人发现你的异常,所以刻意把布料做旧。这样一来,就算你穿上了新衣服,宫里人看见了,也以为这是一身旧的衣服。]

但那天,她将布匹发放到南流景手里时,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失落。

为什么会失落?

她想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到底疏忽了什么。

好像从她见到他开始,他就永远都是那几套灰扑扑的旧衣。

她光想着保密,光想着安,却忘记了南流景从小到大穿新衣服的次数屈指可数。

在其他皇子穿着漂亮又光鲜的衣服,自由自在地在皇宫里嬉闹时,他只能穿着灰扑扑的衣服,被困在这座寂如死水的狭小宫殿里……

不能在皇宫里穿着鲜艳靓丽的衣服,在藏书阁里穿着上课总可以吧?

[这几套衣服都是我给你挑的,正好今日有空,你快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南流景有些窘迫。

他还以为自己把情绪掩饰得很好,没有想到他的失落竟然都被老师看在了眼里。

但窘迫之余,南流景心底又生出几分欢喜。

连这种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老师都能为他考虑到啊。

藏经阁里设有专门的更衣场所,南流景弯腰拿起一件暗红色纹云锦袍,绕到屏风后面,有些笨拙地换上新衣服,穿上新鞋子,再按照姚容教的,佩戴上玉饰。

南流景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袖子,小声道:“是不是看起来很别扭?”

说着,他又忍不住抬手,理了理领口。

姚容压着笑:[只是你没有穿习惯而已。]

[一点儿也不别扭,你穿着这身衣服站在那里,就代表了四个字。]

南流景顾不上整理着装了:“哪四个字?”

姚容:[芝兰玉树。]

南流景:“……”

老师也太会夸了。

昨天陪着姚容挑了一晚上衣服的系统,冒出来反驳:你这四个字用得太含蓄了!

姚容话音一顿,直接复述给南流景:[我想了想,这四个字用得好像太含蓄了。]

系统满意:你觉得云水之巅如何?

姚容也满意:“甚好甚好。”

转述给南流景:“你觉得云水之巅如何。”

南流景:“…………”

南流景被这直白到不加掩饰的夸奖,弄得有些羞涩。

他在原地呆立几息,忽而转身:“老师,我去试另外几身衣服,你再帮我掌掌眼,看看它们适不适合我!”

这是第一次,南流景在藏书阁里“不务正业”。

姚容和系统一共给南流景准备了六套衣服。在没有人帮忙的情况下,南流景足足试了大半个时辰,才试完这六套衣服。

他必须得承认,试这么长时间的衣服比练这么长时间的字要累得多。

但他实在太享受老师的夸奖了。

无论他换什么衣服,老师都能找出一个新的角度去欣赏,迷魂汤直把他灌得晕晕乎乎。

姚容问他:[你最喜欢哪一套衣服?]

南流景肯定道:“最喜欢第一套。”

[最喜欢暗红色的衣服吗?]

南流景点头:“是。”

[我也觉得红色最适合你,以后我多给你准备些红色的衣服。]

南流景垂下眼眸,掩住眸中一闪而逝的水光:“好。”

[我还给你准备新的笔墨纸砚,就放在桌上。]

“之前的不是还没用完吗?”

[这一套会更好些。]

“我是初学者,用这么好的笔墨纸砚会不会太浪费了?”

姚容自然而然道:[给你用的东西,怎么会是浪费呢?笔墨纸砚再好,都只是物件。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能给你提供多好的东西,就会给你提供多好的东西。]

当南流景握着最好的湖笔,蘸着落纸如漆的徽墨,用着洁白光滑的纸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件有些久远的事情。

“三年前,我瞒着桂生,偷偷去过一次御花园。”

南流景突然出声。

“我到御花园的时候,五皇子刚好在里面扑蝴蝶。”

“他穿着一身红色的锦袍,胖乎乎的,就像个福娃娃一样,可爱得让人想要去抱抱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看到了我,跌跌撞撞向我走来。就在他快要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被五皇子身边的人推倒在了雪地里。”

那是一群大臣的孩子。

他们穿得也特别好看,围在五皇子身边,指着他问他是哪个宫里伺候的,怎么一点儿规矩都没有,御花园也是他能来的地方吗……

“等他们走了,我悄悄跟着他们,发现他们去了一间书斋里上课。他们用的物件,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们学的知识,也是我听不懂的。”

“后来他们发现了我,很生气地让小太监赶走我。”

“小太监拖我走,我不愿意,小太监就动手打了我,还一个劲问我是哪个宫的人。我知道,要是我说了我是长信宫的人,可能就能免了那顿打……”

但那一刻,他选择了沉默。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那种心情,直到前段时间读书,从书上学来了一个词,才知道原来那叫自惭形愧。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他要羞于承认自己的身份。

后来他再没去过御花园,再没见过五皇子和那群孩子,但他打从心底里知道,他和五皇子他们是不一样的。

就算都是“殿下”,都是永庆帝的亲子,他们也是不一样的。

姚容安静听着他的叙述。

听着那些她所错过的,他被薄待的年岁。

许久,她轻声道:[没关系的。以后都不会了。]

这样的事情,以后都不会发生了。

南流景愣了愣,心底压抑着的情绪,浓烈到极致的委屈,仿佛都随着这句话倾泻而出。

他被四四方方的长信宫,还有长信宫外的皇宫困住。

被饥寒交迫、疾病窘迫困住。

被血脉身世还有不公正的待遇困住。

于是他的整个世界都被蒙上了灰尘,变得灰扑扑的。

直到老师到来。

直到他也拥有了红色的衣服。

他的世界,好像重新恢复了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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