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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微顿了顿,又说:“你应该看出来了吧,我其实并非男子。”

姜丽娘喘息着说:“别说我们认识,就算不认识……我见到女孩子遇上了麻烦,也是要帮忙的呀……”

裴仁昉听得愕然,继而回过神来,莞尔一笑,当真是绝世容光。

姜丽娘觉得自己要是条毛巾的话,这会儿从头到脚扭一圈儿,大概得哗啦啦的往下流柠檬汁!

为什么人家既能有99点的头脑,也能有99点的脸啊!

好气!

她由衷的叹了口气,又问:“裴少监,你到底是遇上什么事情了?有没有我能帮到的呢?”

裴仁昉为她的情状而感到惊奇,不答反问:“你难道没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譬如,为何会女扮男装,度日多年……

姜丽娘触及到她的视线,瞬间明白过来,然后不由得失笑:“如果你愿意说,我当然很愿意听啦,但如果这件事情牵扯的太多,你不方便告知于我的话,我也不会刨根问底。放心吧,我会守口如瓶的,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裴仁昉又是一怔,继而站起身来,正色向她行礼:“姜姑娘,多谢你。”

姜丽娘笑着摇摇头,又拉住她衣袖叫她坐下:“你我此前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据我所见,却觉得你逢事不骄不馁,颇有君子之风,今天的事情,亦或者不得已的女扮男装,应该也是有自己的苦衷吧?我又何必深问呢。”

又说:“如果今日情状相反,是你遇见我,难道你会置之不理吗?”

裴仁昉当即道:“当然不会。”

“那不就得了吗?”

姜丽娘很随意的道:“你救我与我救你,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完她又想起另一事来,霎时间满面钦佩:“噢,我刚才忘了说,你好厉害啊!到底是怎么考中状元的呢?不是我自吹自擂,如若我托生为男子,应该可以金榜题名,起码也能混个举人吧?但是状元——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想啊!”

裴仁昉:“……”

裴仁昉沉默了几瞬,试着把自己的经验分享给她:“就是看书,研读透,常在民间行走,了解民生,再去考试,就中了。”

姜丽娘忙道:“都是看什么书,要读几遍?”

裴仁昉:“……”

裴仁昉很疑惑:“书还要看第二遍吗?”

姜丽娘:“……”

风水轮流转,姜丽娘终于明白被天才碾压是什么滋味了。

她一脸郁卒,神色怏怏。

裴仁昉在旁觑着她神情,反倒笑了。

她没有跟同龄的女孩子相处的经验,也很少跟同龄的男孩子一处玩闹,陡然遇到一个年纪相仿,又不循规蹈矩的少女,实在觉得很有意思。

略微沉吟片刻,她如实的将自家之事说与姜丽娘听,末了,又说起今日之事来:“巴陵王相邀齐云楼,我前去赴约,宴上的酒,有些不对劲……”

姜丽娘为她参谋:“这个巴陵王,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

裴仁昉心头一跳,凝神沉思不语,良久之后,终于自嘲一笑:“知道就知道吧。”

姜丽娘:“……”

姐妹,你别摆烂啊!

还是说事情没我想象的那么严重?

她赶忙问:“这要是传出去……”

裴仁昉:“噢,欺君之罪,我大概会被斩首?我祖父在朝中还算有点人脉,好一点能保全性命,不好的话,大概就是一家上路吧。”

姜丽娘:“???”

那你还能这么淡定?

裴仁昉见她一脸急色,反倒笑了:“这是欺君之罪,但也不至于诛九族,至于裴氏的分家,早在我父亲辞世之后就不来往了。牵连不牵连的,无甚紧要之处。”

她满不在乎的说:“一旦事发,顶多就是满门抄斩,我们家总共就四口人,祖父,母亲,姐姐,还有我。我十岁那年,家里人聚在一起谈过此事,祖父给了我们选择的机会,是要叫我‘暴病而死’,做收养来的裴家女儿,还是继续做裴仁昉,如你所见——我们做出了一致的选择,落子无悔。”

姜丽娘听得有些难过,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吐出来一句:“这世道,女孩子为什么这么难啊!”

只有儿子才能继承家产,女儿难道就不是自己家的骨肉吗?

想到此处,姜丽娘越发的难过——别说是古代,就算是现代社会,还有人四五十岁了都要豁出命去拼儿子呢!

裴仁昉见状,反倒笑着宽抚她:“事情也没有真的坏到这种地步啦,也要看巴陵王究竟是个什么人,在打什么主意。”

她说:“如果他对此一无所知,那当然是再好不过,如果他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裴仁昉沉吟道:“就要考虑,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窥探裴家这桩隐秘的了……巴陵王,他是先帝嫡亲的堂弟啊,先帝大行之前,他要入主大宗的消息甚嚣尘上,如果他是想以此来要挟我,拉拢裴家的话……”

她眉头微挑:“我还是先下手为强,进宫把他卖给陛下吧!”

姜丽娘:“???”

你们搞政治的心都这么脏吗?

不过我还是要说——干得漂亮!

不管那个巴陵王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思,请人吃饭,酒水却有问题,那几乎就能断言,这个人要么是蠢,被人做筏子利用了,要么就是坏,心怀鬼胎!

姜丽娘才不同情他!

裴仁昉既然有了主意,姜丽娘便不多言,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来,马上热情洋溢的问她:“我打算拉人组团,搞一个合作组织出来,你有没有兴趣参与呢?”

……

真是古怪啊,巴陵王心想。

他问左右:“找到裴少监了没有?”

仆从们气喘吁吁的摇头:“不曾寻得裴少监的踪迹。”

“滚吧!”巴陵王心烦意乱,摆摆手,随意的打发了他们,自己则叹口气,开始凝神苦思: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今天这场见面,他特意取了一种自己从前打西域收集来的烈酒来。

这种酒入口绵柔,尤且带着几分果香,然后后劲却重,没喝过的人第一次饮用,多半都会被拿倒。

巴陵王原本是存了一点坏心思的,想看看从小到大都一脸端正,性情自持的裴仁昉喝醉之后会是何等情状,哪成想人的确是喝醉了,却也保留了三分清明,察觉到不对劲之后,抬腿就走。

巴陵王猝不及防,赶紧去追,裴仁昉二话不说,就拔剑出鞘。

好歹当过几年同窗,巴陵王太知道裴仁昉的能力了,诗词算赋无一不精,师从司空耿彰,学得一身好剑术……

他不敢直面其锋,就这么一慌神儿的功夫,人就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

这一回的筹谋不曾如愿,下回再去请,只怕裴仁昉就不会赴约了……

巴陵王不由得心生惆怅,只是在这惆怅之余,又觉得有些疑惑——方才裴仁昉的脸色,真是非常难看啊,可是又有点奇怪。

可究竟是哪里奇怪,他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来。

巴陵王打发人往裴家去走一趟,看裴仁昉回去了没有,自己也回了王府。

为了劝说裴仁昉饮酒,他自己少不得也要用些,此时酒意上涌,头脑昏沉,他只想赶紧找个地方倒下睡一觉。

就是在这半睡半醒的时候,巴陵王终于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

他一直都知道裴仁昉相貌生得好,打从进宫给皇子做伴读开始,公主皇子们也好,他们的伴读们也好,都喜欢跟他说话。

那时候裴仁昉坐在庭院里温书,阳光照在他脸上,肌肤剔透,眉眼温润,宛如一尊玉人,周围人都看得呆了。

而他这个人向来冷静自持,七八岁的时候也显得老成,但是人又有礼貌,不拘是什么身份的人,哪怕是宫女内侍传话,他也会一板一眼的向人称谢,如是不只是贵人们喜欢他,连那些侍从们也亲昵的称呼他裴郎。

人皆有爱美之心,巴陵王也不例外,那时候他还年少,性情顽劣,下意识用恶劣的态度来掩饰自己对于裴仁昉的向往,譬如说故意将裴仁昉的书丢到水池里边去,又或者是将他的笔墨藏起来捉弄他……

而裴仁昉好像天生就少了一根名为急躁的神经,被捉弄了也不气不恼,向帮他从水池里捞出书本的内侍致谢,又婉拒了邀请他一起用书的某位伴读,自己卷起衣袖,到院子里晾晒被水浸湿的书本。

等到博士们来上课的时候,他面前没有一本书,然而被点起来回答问题时,却仍旧言之有物,毫无错漏。

也是,那可是裴仁昉啊!

过目不忘的裴仁昉。

巴陵王见状气坏了,又偷偷把裴仁昉的东西藏起来了,第一次第二次还没事,第三次藏到一半,心有所觉抬起头来,就见裴仁昉站在窗外,神色无波无澜的看着他。

巴陵王下意识的心虚,紧随其后的是强撑起来的恼怒:“你看什么?!”

裴仁昉说:“没什么。”

然后就走了。

走了!

巴陵王险些原地气死!

被藏的不是你的东西是吗?!

他气急败坏的追出去:“喂,裴仁昉,你都看见了对吧?!”

裴仁昉点点头,说:“是的。”

巴陵王更生气了:“你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你是缩头乌龟吗?!”

裴仁昉那双乌黑的眼眸注视着他,想了想,说:“我确实有话想说,但是想了想,都是些会让人觉得窘迫的话,就作罢了。”

巴陵王:“???”

巴陵王大怒:“你说,我听着!”

裴仁昉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我觉得你应该是不讨厌我的,可是为什么,你要一次次的做这种事?是因为你想引起我的注意吗?”

巴陵王:“……”

天啦,什么叫尴尬到能用脚趾抠出两室一厅!

巴陵王捂住嘴,捂住脸。

如果可能的话,他想找个密不透风的垃圾袋钻进去!

裴仁昉神色平静的注视着他,好像还想说句什么,却被从外边过来的另一位伴读打断了。

“仁昉——咦,巴陵王?你们怎么在这里?”

巴陵王心头一紧。

紧接着就听裴仁昉平和清冷的声音响起:“没什么,凑巧碰见,说了几句话。怎么了?”

伴读笑嘻嘻道:“打马球,还缺一个人,你去不去?”

裴仁昉莞尔笑了一下,说:“去。”

然后他彬彬有礼的向巴陵王颔首示意,与那名伴读一起离开了。

巴陵王心里不知什么滋味的把准备偷藏起来的书还回去了。

在那之后,也羞于再跟裴仁昉言语,哪怕是与之发生一次眼神上的碰撞,都会叫他尴尬到头皮发麻。

但是裴仁昉自己好像没感觉到有什么别扭的地方。

皇宫里的生活就这样平静的过去,直到……

后边发生的事情太不愉快,巴陵王迅速跳过,而在那之后,裴仁昉离开了御书房,再也没有进宫,不只是贵人们惦念他,连侍奉的宫人和内侍们也会不无怅然的感慨:“许久不见裴郎了啊。”

巴陵王就着酒意,迷迷糊糊的想起昔年旧事,想起了裴仁昉冷淡又清俊的面庞,也想起了今日分别时他酒后醺然的两颊与微乱的发丝——

与其说那是个醉酒的翩翩公子,倒不如说是个相貌有些英气的貌美女郎呢!

巴陵王想到这儿,那点子酒意霎时间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惊觉——裴仁昉,貌美女郎?

这两者能挂钩吗?!

是他想多了,还是——

巴陵王彻底呆住了,这一晚再没有睡着。

生熬到第二日清晨,他找了心腹过来:“去替本王办件事,小心些,不要走漏了风声!”

略顿了顿,又补了句:“长史向来谨慎,此事不要叫他知晓。”

裴家的旧事,巴陵王或多或少有所听闻,因着这缘故,当年在宫里的时候,公主们和她们的伴读都格外的关怀年幼的裴郎——命途多舛的人,总是会叫人心生怜惜。

可是现下巴陵王心中有了疑虑,回头再想,就隐约了悟出点什么了。

那等情状之下,裴夫人必须诞下男嗣才行!

……

巴陵王府上的人刚刚一动,裴仁昉就得知消息了,她正准备把设好的套儿丢过去——一个年近六旬,姓柳的接生婆。

从她嘴里吐露出的所谓真相,足以填饱巴陵王饱含疑虑的肚腹了。

如果他对裴家心存善意,那这个套就只是一点无害的饵料,如若他当真起了什么心思……

那这个说话九真一假的接生婆,就会成为巴陵王捏造假证、私设人证,意图胁迫要员为他效命的铁证,在天子面前给予他重重一击!

对于当今而言,一个女扮男装的官员其实无足轻重,但是一个曾经被议储、血缘同先帝极其接近的亲王,很重要!

柳婆子这个饵被放出去了,与此同时,裴仁昉得到消息,还有另外的人手,正盯着巴陵王府,甚至于隐隐约约的同自家此时正在做的事情,有些异曲同工之效……

裴仁昉听得愕然,沉思几瞬之后,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来。

她关注着巴陵王府,是因为自身隐秘,这个人呢,又是因为什么?!

更别说对方不仅仅是在借势引导巴陵王入彀,还谙知裴家隐藏多年的秘密……

裴仁昉心生悚然,马上改换官服,入宫请见。

朱元璋听说之后高兴的直拍大腿:“咱就喜欢这种既有能力,又有眼力见的人!”

却也不曾急于召见,而是晾了她一个时辰。

裴仁昉在外等待许久,却不曾等到天子传召,而她秉持着一颗十八年后又是一名靓女的心态,从始至终都稳如泰山,气定神闲。

空间里边皇帝们听说这事儿之后,都不由得唏嘘起来。

“看这架势,上一世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

“那个油王,啊不,巴陵王,或许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裴仁昉却也未必不是背后手持弹弓准备打鸟的那个人。”

朱元璋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这才打发人去传话。

他不在乎裴仁昉身上的秘密,正如同他也不在乎姜丽娘身上的秘密一样。

他真正在乎的只有一点——你有多少本事,能做多少事?

常言道难得糊涂,皇帝垂拱而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

裴仁昉终于等到了天子身边的近侍,对方见到她之后,先是客气的行了一礼,笑问道:“多年未见,裴郎安好?”

裴仁昉心头微松,笑着应声:“托福,诸事皆好。”

内侍笑了笑,又正色转述天子的话:“陛下问裴郎,时下各处官署均为申初(下午三点)散值,是否有过于懒散之嫌呢?”

裴仁昉:“……”

裴仁昉不明所以:“什么?”

她很快反应过来:“臣自愿为国尽忠,只恨一日十二时辰太短,日后必将兢兢业业,焚膏继晷,不敢有负圣恩!”

内侍满意的点点头,又委婉道:“只是您一个人的力量,又能有多大呢?”

裴仁昉:“……”

裴仁昉面无表情:“我愿意在廷尉带头加值。”

内侍欣慰不已:“陛下又说,裴太傅虽然已经致仕,但身体却还硬朗,而其朝堂之上历代数代的经验与韬略,又哪里是年轻人能够比拟的?要是裴太傅能号召几个未曾出仕的士林名士,亦或者致仕之后的老臣,一起为国朝发光发热,那该多好啊!”

裴仁昉:“……”

裴仁昉:“马上就叫他发光发热。”

内侍应了一声,又道:“陛下还说,本朝的休沐之日仿佛有些过于多了,他看海外之书,有个叫做‘明’的朝代,官员都很勤勉,一年只放三天假,还都活得很开心……”

裴仁昉:“……”

《一年只放三天假,还都活得很开心》

《重新定义“开心”》

内侍等了又等,却始终不曾等到回话,终于忍不住催促:“裴郎?”

裴仁昉:“请耐心等待一会儿,我在思考。”

“嗯?”内侍不解道:“思考什么?”

裴仁昉面无表情。

吾日三省吾身。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一年只放三天假,跟死亡有什么区别?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

骚瑞。

……我真的需要这条命。

流下两行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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