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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有的事,神佛亦不可为。”梦机大师道,“你还是回去吧。”
沉舟感受到刺入肺部的肋骨又深入了几分,他按着胸口,为自己换取一点喘息的时间,仰头看着梦机大师,眼瞳清亮如雪,一如跪坐佛前祈祷的稚子。
“若神佛有眼,就该知道楚家和她不应该是这个下场。他们为民战,为国战,难道不配有一个好的结局吗?佛不是说,善恶有报,因果轮回吗?”
梦机大师哑然。
沉舟猛地伏地叩拜,唇齿间血沫流淌,字字泣血、声声决绝,说给九天之上的神佛听。
“我自知杀人如麻,罪无可赦,不堪入佛寺半步。我愿为佛守百年青灯,于地狱受十世业火煎熬,赎我一生罪孽,只求神佛降垂怜于她。”
沉舟声嘶力竭,赌咒发誓,像是走投无路的赌徒,把一切都押在了赌桌上。他以自己的命和神明做交换,换一个希望渺茫的机会,却不知道会不会得到回应。
“求她,活着。”
沉舟俯首在地,身下晕染开一片秾艳的血色,渐渐地没了声息。
佛殿前一片死寂。
良久,梦机大师抚着他的头顶,叹道:“痴儿。”
烛光摇曳之下,照亮了梦机大师被刀锋撕裂的袈裟和腹部发黑的伤口。
北狄人闯入这里劫掠的时候,寺中大大小小的僧人已经跑得干净。梦机大师为护着寺中经书,被一刀捅穿腹部,本就命不久矣。
可沉舟像一缕茫然不知归于天地何处的游魂,恍恍惚惚地走了进来。
梦机大师推倒烛台,火舌舔上佛寺中的帷幔、神龛,整个护国寺渐渐被大火吞没,在云中郡无休无止的大雪中静默地燃烧。老人安然地在死去的年轻人身边坐下,盘腿打坐,诵经念佛。
倒塌的房梁撞得青铜大钟轰然作响,钟声穿过残破不堪的云中,仿佛盘旋高天之上的孤鸟。
火光中,梦机大师的身体渐渐化为一堆焦炭,随着席卷而来的风飘散。
原地只留下几枚舍利子。
——
你活着,我就赌赢了。
——
今生,祥符四年。
床榻上的沉舟猛地曲身弹起,像是被人一拳砸碎了肋骨,痛苦不堪地蜷缩成一团。楚识夏臂力惊人,生生地扣住他的手腕,将他的身体展开。
李卿白从他的胸口取下几枚歪歪斜斜的银针,嘱咐楚识夏道:“去找血莲。”
程垣在一边听着,刚想插嘴说帝都里找不到血莲,却倏地被楚识夏打断了。
“好。”楚识夏毫不犹豫地说。
“灼心之毒如跗骨之蛆,难以拔除,且因其蚕食之势,等到毒发之际已是积重难返。”李卿白多说了两句,“唯有血莲凝滞血脉之效,可减缓毒素蔓延的速度,人才有救。”
这些东西楚识夏都知道,李卿白这番话很没有必要。楚识夏听出他话里有话,示意程垣先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一个神志不清的沉舟,和楚识夏师徒。
“师父,你想和我说什么?”
“你离开云中的那天,你哥哥就给我传信,说沉舟余毒有异。”李卿白老神在在,“否则寻常人想要找我,没有三年五载,难寻踪迹,沉舟的尸骨都凉透了。”
楚识夏心中歉疚,道:“是我疏忽。”
“不,长乐,你们家对沉舟已经仁至义尽。”李卿白否认道,“纵然他这次救不回来,也不是你的错。”
楚识夏被这句话震得天灵盖发颤,扶着桌子才没有倒下,“师父,你的意思是……很可能你也无力回天,是吗?”
“他体内的灼心之毒如同残灰余烬,本不该再发作。卷土重来,便如燎原烈火,势不可挡。”李卿白摇摇头,“即使这次他活下来了,终究不是长寿之相。”
巨大的茫然之后,袭上楚识夏心头的只有无措。
为什么会这样?
楚识夏毫无预兆地想起那日闲谈,沉舟忽然与她说起,若有一天他死了,就在石碑上落字“楚识夏立”。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我来的路上,听说帝都百里之内的血莲都被人收购了。”李卿白忽然道,“你要找,必然很难,也有可能九死一生。”
李卿白看向楚识夏,带着犀利的探究,“长乐,你心悦沉舟,便如同心悦一卷永远读不懂的书,一盏捂不暖的瓷器,一只永远不会为你回首的飞鸟。即便如此,你还是要救他吗?”
楚识夏从方才的失神中回过味来,轻笑一声,带着少年人的狂悖:“我若是喜欢一只飞鸟,何必困其于笼中?我思慕他,是我的事。管他是奔逐天地,还是画地为牢。”
“沉舟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楚识夏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如果我都不能为他豁出命去,还有谁会救他?他说要陪我去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不能看着他去死。”
楚识夏拎起饮涧雪,推门离去。
房中久久地静默。
李卿白在沉舟的鼻尖上刮了一下,道:“你都听见了?小没良心的,要是你还顾念着她对你的好,就听我的,平息你的呼吸和心跳,为师为你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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