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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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符十年，春三月。</p>

秋叶山居。</p>

庭院中烧着一盆火炭，楚识夏从盘子里片下一片薄薄的羊腿肉，抹上粗盐粒子和调料放到火上烤。羊肉的油脂被烤得滋滋作响，在调料的腌制下散发出诱人的香味。</p>

帝都的贵人嫌羊肉腥膻，穷人又消受不起，帝都周围蓄养的羊大多只是用来产奶。北狄人的土地很少能耕种出粮食，因而也少蓄养鹅鸭，最主要的肉食就是羊。帝都的公卿们常常嘲笑羊肉有一股北狄人的蛮子气味。</p>

楚识夏用匕首串着羊肉片炙烤，腌料将羊肉的膻味盖得一干二净，羊肉香喷喷的直冒油。裴璋一贯饮食清淡，没什么口腹之欲，见状也不由得吞了吞口水。</p>

“你倒是好兴致。”裴璋夹起一片羊肉放进嘴里，被烫得一个激灵。</p>

“难道日日以泪洗面，陛下就会高抬贵手吗？”楚识夏不屑地说，“与其折磨自己，不如思考对策。这世上若是比谁有道理谁就能赢，何来如此多的霍文卿和曹节？”</p>

裴璋洗耳恭听道：“那你可思考出对策了？”</p>

楚识夏叹了口气，说：“没有。”</p>

这是一局必输的棋，沉舟和楚识夏被放在即将倾覆的棋盘两端，只有有一侧稍微有所偏移，必然两败俱伤。除非沉舟不是皇帝的儿子，或者楚识夏不是云中楚氏的女儿。</p>

又或者，有第三人入局。</p>

楚识夏最近心中愈发不安。</p>

一方面是因为沉舟，另一方面是因为祥符十三年的不断迫近。楚识夏永远记得祥符十三年曾经发生过什么，却不知道会不会再次发生同样的事。</p>

命运手握死亡的丝线缠在所有人的脖子上缓缓收紧，对着渺小的凡人发出嗤笑。于是楚识夏和沉舟那点痛苦和爱恨都变得不值一提，如指间沙，如穴中蚁。</p>

楚识夏甚至来不及回望失去沉舟的瞬间。</p>

“阕北，最近有消息吗？”楚识夏问。</p>

——</p>

一个月前。</p>

北狄，青鹰部。</p>

夕阳西下，金黄色阳光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暖洋洋的。年轻人卸下一半肩甲，裸露的胳膊上包扎着草药。他叼着根草茎坐在小土堆上，时不时抚摸身边红马的鬃毛。红马不满他的骚扰，甩动尾巴抽了他一下，自顾自地走开。</p>

年轻人无声地笑笑，说：“脾气可真差。”</p>

青鹰部将领弘吉刺站在年轻人身后不远处，按住胸口躬身行礼，“可汗，十一部首领都到了。”</p>

“不是十一部，是十二部。”年轻人扔下草茎，吹了个呼哨，红马应声撒蹄跑来。</p>

弘吉刺露出不解的神情。</p>

“被楚明修剿灭的白沙部后人找到了。白沙部可汗的幼子，已经被阏氏带过到金帐。”年轻人翻身上马，潇洒地打马朝金帐的方向走去，漫不经心地说，“长生天从不抛下任何一个子民。”</p>

弘吉刺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羞愧，追在年轻人马后往金帐赶。</p>

金帐是部落可汗的住所。</p>

中原人将北方十三个部落统称为北狄，十三个部落有大有小，有强有弱——自从楚明修奇袭白沙部王庭之后，北狄就只剩下十二个部落了。“楚”这个姓氏自从三十多年前，楚敖起兵北征，血洗草原，就深深地烙在每一个北狄人心里，除了恐惧，就只剩仇恨。</p>

弘吉刺为年轻人掀开帘子，紧随着他走进金帐。</p>

长桌两侧坐满了各部落首领，有的身形魁梧，面色不虞；有的紧紧将后背贴在椅子上，姿势防备。格格不入的是一个牙牙学语的一两岁幼童，在锦衣华服的女人怀里咬手指，口水滴答。</p>

“北狄十三部各自为战上百年，你打我，我打你，还是第一次这样和和气气地坐下来说话。”年轻人随意地坐在长桌尽头的首席上，伸手逗弄得孩子咯咯大笑，金帐中凝滞的气氛才缓和了一些。</p>

“说到底，还是凭拳头说话。可汗的拳头最硬，所以可汗今日要我们坐在这里，我们也不敢不听。”有人冷笑道，“今日可汗召我们来，是要我们献牛羊草场，还是奴隶美人？”</p>

年轻人也不生气，心平气和地说：“都不是。”</p>

桌边的人都意外地看着他。</p>

“今日召诸位前来，是要诸位与我一起，南下踏平拥雪关，夺取中原腹地。”年轻人掷地有声道，“把长生天的旗插到全天下的每一个角落。”</p>

“可汗，你是疯了吗？”有人忍不住出声道，“这么多年，楚家人把拥雪关守得如同铁桶一般。我们要是能打得过，早就打了，还会等到今日吗？”</p>

桌边已经有人想要离席，弘吉刺面露凶色，按住了刀柄。年轻人却握着他的手，强硬地将刀推回鞘中。</p>

“楚家人为什么守着拥雪关，号称大周百年第一将领的楚敖又为什么没有踏过斡难河畔，难道是因为心慈手软吗？”</p>

年轻人盯着说话的那人道：“是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到了草原，就是我们北狄人的天下。我们北狄的骑兵天下无敌，所以楚家人只能像乌龟一样缩在拥雪关内。我们的刀不好，盔甲不好，却一样令中原人闻风丧胆。”</p>

众人皆沉默。</p>

年轻人扫视过那些神色各异的脸，笑道：“我欲联合北狄十三部一同起兵南下，谁同意，谁就是长生天虔诚的子民，死后灵魂得以升天。反对的人，今天也能走出这座金帐，但今天之后，我将为长生天清除不忠的叛徒。”</p>

弘吉刺会意，拔刀猛地插入桌面。</p>

受惊的孩子大哭起来，年轻人从盒子里拿起一枚赤金铸就的鹰首放到他怀里。</p>

“你们看看这个孩子，他是白沙部可汗最后的血脉。今日不打，明日楚明修的刀就会砍断你们儿子的头颅，将你们的女人放逐去做奴隶。昨天的白沙部，就是明天的北狄十二部。”</p>

“克烈部愿追随可汗，为长生天而战！”</p>

“鞑靼部愿追随可汗，为长生天而战！”</p>

“赤河部愿追随可汗，为长生天而战！”</p>

金帐中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跪下，手按心口以示诚意。站在桌边的阏氏也抱着婴孩跪伏在地，婴孩抓着赤金鹰首咿呀两声。</p>

“我尔丹，定不负长生天所托。”</p>

——</p>

内阁。</p>

“和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