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天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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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识夏这一觉睡得很沉，也许是因为沉舟的身体太过于温暖，也许是因为涌上的潮热和疲倦。这一夜楚识夏没有做梦，她趴在沉舟的怀抱中，五指蜷缩着搭在他的胸口，强有力的心跳令她心安。</p>

天光渐亮。</p>

楚识夏的睫毛一阵瘙痒，像是有蝴蝶在亲吻她的眼睛。楚识夏抓住那只作乱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p>

“让我再睡一会儿。”楚识夏喃喃道。</p>

“我去给你端早饭。”沉舟说，“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p>

沉舟披起衣服出门去了，被褥里另一个人的温度渐渐消散。楚识夏脑袋放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呆呆地看着床帐上的花纹。庭院中忽然传来积雪被踩踏的声音。</p>

不是熟悉的脚步声。</p>

楚识夏猛地披上外袍，拔出饮涧雪，一脚踢开大门。</p>

剑锋指着无声无息地突破王府侍卫包围，闯入庭院的人。</p>

楚识夏愣在当场，剑锋垂向地面。</p>

“师父。”</p>

李卿白在赶来云中的路上便听说了许多传闻，但看见楚识夏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皱眉。楚识夏比上一次相见时更加清瘦，更为瞩目的是那头纯白的长发。</p>

李卿白摸摸楚识夏的头，叹息道：“那个疯子说我凶煞随身，此生都没有子孙缘。我本不屑鬼神之说，眼下却不得不信。终究是我害苦了你，早知道当年就不应该收你做徒弟。”</p>

“不关师父的事。”楚识夏平静地摇头。</p>

“好孩子。”李卿白难忍痛楚，道，“你如今走不掉了，是么？”</p>

“是。”楚识夏道，“即便明知要撞南墙，也只能一撞不回头。”</p>

——</p>

宣德二年，四月。</p>

拥雪关。</p>

楚识夏远在云中的这四个月，北狄与七大营反复在拥雪关外的军事堡垒拉扯，有输有赢。有几次甚至被北狄人逼到在关下对战，幸而战线始终没有突破拥雪关。</p>

“广陵运送的粮食马上就要进入阕北。”楚识夏吩咐楚晋道，“你带着荒川军亲自押送，不能有丝毫疏漏。”</p>

“是。”楚晋低头道。</p>

没人知道楚识夏和广陵江氏究竟是怎样的交情，五百万石粮食说给就给，顺着河渠一路北上。拥雪关的燃眉之急解了，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北狄的战事。</p>

楚识夏没再说话，低头翻着七大营递送的军报。楚晋却没有走，仍然站在原地。</p>

“还有什么事么？”楚识夏问。</p>

“那位剑圣李卿白仍然留在拥雪关内，他是将军的老师，属下等人不知该如何招待。”楚晋克制着语气道。</p>

“不用招待。”楚识夏不以为意道，“拥雪关一滴酒都没有，他酒瘾上来，过几天就走了。除了军机要地和城门，其他的都随便他。要是出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p>

楚晋无话可说，道：“是。”</p>

楚识夏仔细地浏览军报，大大小小的战事在她的脑海中串连起来。她一边看，一边动手抄录某些容易被忽略的细节。</p>

拥雪关七大营都是为克制北狄而设。</p>

从最初的速度与杀伤力并重的重骑兵虎豹骑、天策军，往后逐步衍生出舍弃沉重甲胄的轻骑兵奔雷军，舍弃机动性而以耐力、防御为主的关山军，骑兵与弓兵功能重叠的羿骑。</p>

到后来专门刺探军情的鹰眼卫，装甲厚重的步卒荒川军。</p>

拥雪关的军队配置已经完善到极致。</p>

但这么多年，唯独有楚敖打出过拥雪关。其他大部分时候，七大营都是守多于攻，一方面是因为对北狄草原深处的陌生，补给线无法延伸太长；另一方面是因为拥雪关的骑兵正面与北狄骑兵对冲，往往败多胜少。</p>

前人探寻的道路已经走到尽头，楚识夏需要一个变数。</p>

不知不觉间，天色擦黑。</p>

楚识夏后知后觉地点亮灯盏，眼睛一阵酸胀。</p>

房门被人敲响。</p>

“谁？”</p>

“将军，我们在巡逻时发现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徘徊在城墙下，便将他抓了起来。他说他是您的朋友，是来见您的。”士兵道。</p>

“他叫什么？”</p>

“他不肯说，只说自己是从鬼市来的。”</p>

楚识夏皱着眉，说：“带他进来。”</p>

士兵应了一声，不多时，拎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走进来。鬼市主仍然穿着那身黑色抹布似的宽大衣服，像一只被捆成粽子的蝙蝠，面上的羊骨面具狼狈地挂在鼻子上。</p>

楚识夏挥挥手让人下去，走上前解开鬼市主身上的绳子。</p>

“你来干什么？这里可没有钱给你挣。”楚识夏取下堵住他嘴的布团，说，“我师父现在就在拥雪关，你别乱跑。他要揍你的话，我可拉不住。”</p>

鬼市主扶正脸上的面具，啐了一口，道：“谁怕他！”</p>

楚识夏无声地笑笑。</p>

鬼市主转过来看着楚识夏，眼圈有些发红，“你的头发真的白了。”</p>

“怎么每个故人看到我，第一句话都是这个。只是头发白了，又不是脑袋掉了。”楚识夏无所谓道，“能换一句新鲜的吗？”</p>

“跟我走，”鬼市主抓住楚识夏的手腕，果决道，“你不能留在这里。”</p>

楚识夏定定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推开他的手，说：“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走。”</p>

“帝星将要陨落，紫薇垣在崩溃。”鬼市主难掩急躁地说，“这是亡国之预兆，天弃大周！从去年开始，帝朝疆域内各地出现原因不明的大旱，而星象显示这种大旱会持续五年。兖州爆发瘟疫，染病者身出红疹，高热溃烂而亡；滨州毒瘴横行，虫蛇作乱，土地耕种而不能收获。”</p>

楚识夏惟有沉默。</p>

“就算你守得住拥雪关，你杀得死尔丹吗！”鬼市主见她犯倔，着急地大喊起来，“尔丹就是天命所归，你难道没有发现，无论是谁，无论怎样都杀不死他，总是差一点，总是阴差阳错吗？因为下一颗帝星就是他！”</p>

“我知道。”楚识夏抬头对着鬼市主的眼睛，冷静地说，“我已经看见过一次帝星照耀在尔丹身上。”</p>

这回轮到鬼市主呆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