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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俭的牢房在最里面,谢缓步走过去,唯有墙壁上挂着的油灯,闪烁着的光,成为这个牢狱里唯一光的来源。

铁链被拉开,哗啦啦的声响,早已经惊醒了里面的人。

只是蓬头垢面,背对着牢房门的张俭,却没有转过头。

他躺在铺着稻草的木板上,一动不动,宛如失去了生机和气息。

“张俭,我给了你足够的时间,让你想清楚,看来你如今还是没想清楚,”谢轻声一叹,带着些许惋惜。

躺着的人依旧没动。

谢微眯着双眼,低声说:“前几日有个书生在登闻鼓下,一头撞死,留下一封状纸,状告端王在扬州的种种恶行。”

这一句话,可算是让躺着的人有了些许反应。

只是转瞬而过,他身上那丝活气,再次消失。

“今日又有人从在前门大街当街跳了下来,口中高呼大逆不道之言。”

谢接着轻笑一声:“看来我倒是小瞧你们了。”

太子手底下要是真有这种悍不畏死的,何至于被端王这么压到现在,只怕此番赴死的人,也跟张俭他们有关。

一旦端王有机会从扬州案之中脱身,这些死士就会出现。

他想这帮人的身份,也都是经得起查验的,一定是扬州的读书人。

“对了,我倒是有一事忘了告诉你,先前太子被皇上关了几日,倒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事儿,只是他宠幸一个伶人,被端王一系抓住了把柄。他居然为了那个伶人,夜闯锦衣卫的昭狱,当真是情深义重。”

“你们的人为何而死?是为了这样的太子殿下吗?”

果然,躺在床上的张俭,这次肩膀微动。

谢并未再说下去,他只安心等着。

墙壁上油灯灯芯,突然轻爆了下,在空气中炸出一声‘噼啪’轻响。

这一声响,像是拉动了张俭心头的防线。

不可能。

他所知晓的太子殿下,乃是宽厚仁和的储君殿下,深感卫公的大义,并且相信卫公当年是被冤枉的。

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做下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虽然扬州之局是他们故意引端王入的,可是那些活生生的人,都是死在他们的手中。

他日地下,哪怕是替卫公平反,张俭也深知自己罪孽,无颜见他。

谁知谢突然皱眉,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他鼻尖轻嗅,直到慢慢走进油灯,抬头望着灯油盘里,足还有半碗的灯油。

“来人。”谢喊了一声。

立即有侍卫入内,他指着油灯说,“吹灭。”

侍卫不解,却还是照做,将油灯吹灭之后,周围陷入一片昏暗中。

“将里面的灯油舀出来。”

很快,侍卫找来工具,将灯油弄出大半。

谢低声说:“找大夫过来,验验。”

验验,这两个字,虽轻,却咬的极重。

虽说都察院上下并未全然一心,可是都察院的刑讯牢房一向看守严格,但凡能进出这里的人,都是经过再三检验。

特别是能接触到张俭的人,哪怕看似外松内紧。

其实每个人都被谢派人再三查验过。

可是没想到,再万无一失的地方,都有漏洞。

谢转身离开,没再跟张俭说任何话。

半个时辰后,大夫检验再三,终于再次肯定,灯油中确实有毒,因为牢房中所用的灯油乃是劣质灯油,味道极大,所以掩盖了毒药在空气中挥发的味道。

非等闲不可能单单靠闻,就闻出不对劲。

谢自然不是等闲,他自小就熟读医书,尝遍百草,他不是大夫,却比任何大夫都熟知那些草药。

因为他打小就要泡在草药罐子里,他对药草的味道太过熟悉。

所以当牢房中,灯芯轻爆时,有一股特别的味道,被谢闻到。

那股味道淡极了,转瞬即逝。

大夫也说了,这样的毒乃是是挥发在空气,见效极其缓慢。

但是因为灯油乃是劣质,时常会有油烟冒出,这种毒会跟着油烟飘出,长期吸食这种烟气,早晚会毒素入体。

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而且谢又命侍卫取了牢房别处的灯油,果然除了靠近张俭的那个牢房附近的两盏灯里有毒之外,其他并没有毒。

因为张俭的牢房在最里面,平日里哪怕是狱卒,也不会经常过去。

日常也只有送饭的人。

但送饭的人并不会在里面久待,放下饭菜就会立即离开。

陈秋站在一旁,低声急道:“殿下,我现在立即派人去将管理牢狱的人抓起来审问。”

“先不急。”谢摇了摇头。

他转头看着一开始的侍卫,问道:“你放出出来时,没人看见你手中拿的东西吧?”

“回殿下,奴才取灯油用的是瓶子,又藏在袖中,应该无人看见。”

谢:“现在应该无人见过张俭吧?”

侍卫摇头。

“派人去把张俭迷晕,让他躺上一天,然后到晚上去提审犯人的时候,告诉看守牢狱的人,油灯里的油不够了。”

陈秋转眼就明白了谢的意思。

这是打算让对方自己钻进套里,也省的来回审查的麻烦。

至于迷倒张俭,大概也是因为谢当着他的面,让人提取灯油。

这是防止他说漏了嘴。

张俭自从被关进去之后,时常会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是一整天。

所以迷倒他,将他摆在床上,也不会有人看出不对劲。

于是众人依旧当做今日无事发生。

直到晚上,陈秋照样去提审,谁知中途便发了一通火,怒斥牢房里的人做事不上心,居然连灯油都忘了添。

牢房中的狱卒听了,赶紧请罪,很快就有一个人抱着一桶灯油前来。

陈秋仔细看了看那人,居然发现一时没有印象。

因为此人也不是看管牢房的狱卒,看起来只是个杂役。

“原来这灯油不是你们添的,方才一时气急,倒是错怪你们了。”陈秋笑着对旁边的狱卒致歉。

狱卒哪能想到,御史大人居然如此好声好气的跟自己说话。

他赶紧说:“大人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小的担待不起。灯油没了,也是小的没注意,要不然早叫这个黄四来添了。”

“无妨,添了灯油,才能好好审犯人。”陈秋呵笑一声。

果然黄四拎着油桶慢悠悠进了最里面。

里面昏暗,张俭依旧像往常那般背对着牢门躺着。

陈秋的声音还在门口,远远传来,他正与狱卒说起要请他们吃酒赔罪,狱卒又是连连受宠若惊。

他们的声音很远,黄四专心的添着灯油。

直到他终于靠近牢房最里面的两盏灯油,他再次朝尽头看过去,那边的声音依旧清晰,于是他放心的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子。

待他将瓶子里的东西,倒了大半进灯盏里,这才给灯盏添了灯油。

黄四心底松了口气,到底不是常干这种事情的人。

哪怕做了好几回,他也总是提心吊胆。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以前他走夜路从来不怕。

如今却不行了,走夜路的时候,总是觉得身后有东西。

就在他将小瓶子重新塞回兜里,准备再去添另一边的灯油。

可是他突然发现左边这间牢房,有个黑乎乎的影子。

黄四整个人被吓得头皮发麻。

他怎么……怎么记得这间牢房是没犯人的。

只有对面右边的那间牢房才有人,有个人给了他一百两黄金,让他每次在添灯油的时候,加一点特殊的东西在油灯里。

那个人说,牢房里的犯人叫张俭。

黄四虽然不识字,可是他好几次听到狱卒这么叫对面牢房的人。

狱卒还说这人是个重犯,所以他周围的牢房都是空的。

所以他知道自己没找错人。

“啊啊啊,鬼啊,”黄四看着那个黑影,一点点靠近,终于心底彻底崩溃。

他本就是普通人,干着亏心事,提心吊胆,如今彻底被吓破了胆子。

谢打开牢门。

他特地穿了一袭黑衣,这个添灯油的人不知是心虚还是心急,完全没注意到牢房里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将怀中小瓶子掏了出来,并且放进灯盏里。

黄四还在吼叫,可是谢却冷眼看着他,转头对赶来的陈秋说:“翻他怀里的小瓶。”

陈秋上前,果然有个小瓶子。

谢接过瓶子,打开,就要凑上去闻。

陈秋吓了一跳,连忙劝道:“殿下。”

谢却已经闻了闻,他冷笑一声:“确实够高明。”

若不是他对草药之味太过敏锐,只怕真的等张俭成了一具尸体,他还是一头雾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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