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0章 风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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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庚子日。</p>

曾布在经过了三辞三让的流程后，终于是走马上任，成为大宋执政。</p>

同时，他也成为了和苏颂一样，以执政兼领六部的一员。</p>

这让他志得意满。</p>

尤其是，当曾布在都堂拜谒了左相吕公著后，他的情绪达到了顶峰。</p>

因为，曾布发现，吕公著这位左相的精神和身体情况，远不如元丰八年，他刚刚回朝时的状态。</p>

这就太棒了！</p>

因为这意味着，左相吕公著，很可能在相位上待不了多久。</p>

一旦其去位……</p>

曾布的心，顿时砰砰砰的跳个不停。</p>

他感觉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p>

只要吾能……那么，左相之位，岂不是……</p>

至于右相蒲宗孟？</p>

曾布根本没将之放在心上，当成什么威胁！</p>

在曾布眼中，蒲宗孟能保住他的右相之位，就阿弥陀佛吧！</p>

搞不好，中途获罪罢相，也不是没有可能。</p>

只是，当曾布在第二天，搬进了他的令厅的时候。</p>

他就看到了一个，让他有些生理不适的人。</p>

权知开封府蔡京蔡元长！</p>

尤其是今天的蔡京让他格外的生厌！</p>

蔡京今天穿着紫袍公服，系着金鱼袋，腰间缠着玉带，头戴着展脚幞头。</p>

蔡京身材高大，剑眉星目，下巴留着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髯须。</p>

在蔡京面前，曾布感觉自己就像是个侏儒！</p>

是的！</p>

侏儒！</p>

曾布生平最恨的，就是这些生的比他高大、健硕的文臣。</p>

蔡京是一个，章惇是一个，而最让曾布厌恶的，莫过于韩琦之子韩忠彦了。</p>

因为韩忠彦不仅仅身材高大，体格健硕，同时出身名门，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人铺路。</p>

每次和韩忠彦碰面，曾布虽然脸上笑容满面，实则内心充满了厌弃。</p>

至于蔡京？</p>

曾布想起了，他回京后听到的那个传闻。</p>

介甫相公，在熙宁年间曾和蔡元度说过他的接班人。</p>

蔡京名列其中！</p>

曾布顿时大恨！</p>

不过，在脸上他却露出了无比和煦的笑容，迎上前去，无比亲密：“元长怎么来了？”</p>

蔡京面不改色的，非常公式化的，对着曾布拱手行礼：“下官见过元佐！”</p>

曾布面色一黯，旋即恢复正常，也用上了官场的正常口吻：“蔡府尹来都堂是？”</p>

蔡京拱手道：“奉旨意，来与元佐汇报，府界诸县胥吏盘剥、诬陷良善事！”</p>

曾布嗯了一声，道：“既如此，还请入内详谈！！”</p>

说着，便领着蔡京，进了他那个刚刚装饰好的令厅静室。</p>

……</p>

蒲宗孟靠着椅背，看着今日的汴京新报。</p>

头版头条，很是显目——府界胥吏弊病何时休？</p>

全篇列举了，自六月以来，这半个月中，开封府府界内发生的那一件件被汴京新报报道过的胥吏盘剥、勒索、敲诈、诬陷‘良善商贾’案。</p>

然后，在其末尾，发出灵魂拷问：昭昭天日，王法森严，天子仁圣，国家众正盈朝，为什么，就在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京畿之所。</p>

胥吏们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良善下手，对无辜施暴？！</p>

开封府呢？</p>

御史台呢？</p>

为什么没有声音？</p>

这种情况到底还要持续多久？</p>

是不是大宋朝的王法，已治不了胥吏？</p>

是不是天子的法令，已不能在府界施行？</p>

当政诸公，还要沉默到什么时候？</p>

真的要出了人命，有无辜者流血的时候，才重视起来吗？</p>

蒲宗孟放下手中的小报，眯起眼睛来。</p>

他几次想要起身，唤来自己的亲信，命其准备笔墨，他要写劄子入宫。</p>

但最终，他没有动。</p>

而是静静的看向令厅的大门之外，那右相令厅的对面，执政们所在官署。</p>

他知道的，蔡京刚刚来了都堂，径直到了新上任的曾布处。</p>

而曾布刚刚上任，就兼管起了大理寺与刑部。</p>

于是他低下头去，再次看起了汴京新报上的报道。</p>

他已知，这汴京新报，在涉及到对朝政的抨击和议论时。</p>

其实，代表的不再是这个小报的立场。</p>

而是最高意志！</p>

所以……</p>

“再等等吧！”蒲宗孟说。</p>

他入主都堂也有些时日了，拜相之后，也进宫去取旨过，还陪着天子又钓了两次鱼。</p>

虽然，君臣还在磨合中，但蒲宗孟已知道——当今官家，很不喜欢宰执大臣们，对他的事情横加干涉。</p>

若换个刚直的大臣，可能会在这个事情上明知道上意的态度也会坚决的入宫。</p>

但……</p>

他蒲宗孟蒲传正从来就不是什么刚直的臣子。</p>

恰恰相反！</p>

他是以迎合上意而闻名，也是通过抱大腿才有的今天！</p>

所以……</p>

蒲宗孟只能等。</p>

等到宫中的意思清晰之时，他再趁势而动。</p>

但……</p>

“左揆您呢？”蒲宗孟的眼睛，看向墙壁。</p>

在墙的另一侧，在那回廊与架阁房的尽头。</p>

是左相的左仆射令厅。</p>

申国公吕公著的令厅！</p>

这位左相，在看到今日的汴京新报上的文字后，会作何选择？</p>

……</p>

吕公著疲惫的放下手里的汴京新报。</p>

他头上的头发，如今已经全部白了。</p>

眼窝开始深陷，本就不算富态的脸颊，出现了干瘪的痕迹，脸上的皱纹又深了一些。</p>

他太累了！</p>

自继任左相以来，他既要忙都堂的事情，还要管堂除的人事安排，更得去和那些勋贵外戚们在抵当所买扑的事情上勾心斗角。</p>

而，士大夫集团中，不断出现的二五仔，也让他手忙脚乱。</p>

文彦博、冯京、张方平……</p>

甚至是他的弟弟吕公孺，都在抵当所的问题上，与他背道而驰。</p>

他们都只想着，赶快让朝廷把抵当所给买扑了，落袋为安。</p>

根本就不体恤朝廷的难处，也不体恤他这个宰相的艰难。</p>

如今，吕公著总算理解了，当初韩绛致仕前的心情。</p>

老夫累了！</p>

不陪你们玩了！</p>

你们自己乐呵去吧！</p>

吕公著有时候，私下里也想过，要不要也和韩绛一般。</p>

干脆辞了这宰相的位子，爱谁谁！</p>

然而……</p>

他不能！</p>

责任……家国……社稷……还有宫中的少年天子那双总是带着真诚、希冀与依赖的清澈双眼。</p>

让他不能，也无法做到，舍弃一切，抽身在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