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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方梨花椅子上落座着前南京礼部尚书袁图,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邝春,右佥都御史梅敦本,右副都御史鲁进义等一干清流。</p>
右边梨花椅子上则是落座着工部尚书严茂,吏部侍郎付希业、吴鹤飞,刑部侍郎应元鲁,监察御史郭超,南京国子监司业鲁伯奇等人。</p>
可谓宾客盈门,高朋满座。</p>
众人叙说着南省朝堂之中的趣闻。</p>
郝继儒放下手中的茶盅,灰白相间的眉头之下,苍老眸光涌动着思索之色,说道:“卫王如今辅政当国,残害忠良,我等累受汉室大恩,岂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理?”</p>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色变。</p>
刑部侍郎应元鲁面色倏变,说道:“郝太傅慎言,如今朝堂之上遍布卫王党羽,太傅此言,只怕引来锦衣缇骑的搜检。”</p>
郝继儒将手中拄着的拐杖重重砸在地板上,沉声道:“那是神京,这里是金陵,他卫王再是一手遮天,手也伸不到金陵,况且老朽已经年过八十,耄耋之年,乃知天命,何惧刀兵耶?”</p>
自当初贾珩前往江南督问新政,对江南士绅威逼利诱,再加上以往的几次龃龉,郝继儒等江南士绅对贾珩早有怨恨。</p>
再加上南省原本就是朝廷致仕官员汇聚所在,彼等累受皇恩,大多忠于陈汉皇室,可谓守旧势力。</p>
当初,高家在巴蜀作乱,彼等就是在观望情况,只是朝廷平定蜀乱颇为迅速,还没有给江南诸官僚留下太多时间,就已经拿下整个巴蜀,江南士绅只能偃旗息鼓。</p>
而贾珩先后斗倒高仲平和李瓒、许庐等一干直臣之后,江南士绅同样有兔死狐悲之感。</p>
或者说,当初贾珩原本就只是与江南士绅暂且达成平衡。</p>
所谓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p>
当初崇平帝在世之时,崇平新政在江南的推行也好,或者整饬江南的吏治也罢,贾珩只是与江南士绅达成了妥协。</p>
郝继儒愤愤然说道:“当年世宗宪皇帝对卫王何其信任,从一布衣少年而简拔至郡王,何其恩深似海,何曾想这卫王豺狼心性,把持国政,欺凌孤儿寡母,在朝堂上残害忠良,大权独揽,向使世宗宪皇帝在时,见得奸臣当道,祸乱朝纲,后悔不迭。”</p>
邝春道:“郝太傅,如今卫王亲政,连李阁老,许总宪这样的朝堂重臣,都徒呼奈何,况且是我等?”</p>
说来,李阁老等人在京城讨逆,也未联络身在江南的他们。</p>
其实,真不怪高仲平和李瓒当初不号召江南士绅。</p>
一来金陵与京城相隔甚远,高李二人讨逆之时,皆是事发仓促,变生肘腋,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如果提前书信交通,机事不密则害成。</p>
二来,高仲平与江南士绅同样尿不到一个壶里,其人在担任两江总督期间,就与江南士绅不大对付。</p>
郝继儒叹道:“我等如今也只能发几句牢骚,眼瞧着我大汉百年的江山社稷,要落于外人之手,呜呼哀哉!”</p>
在场众人一时如坐针毡。</p>
虽然暗暗认同,但如此大庭广众控诉卫王,真就不怕卫王炙手可热的权势?</p>
鲁进义在一旁找补了一句,说道:“卫王只是辅政,郝太傅此言未免危言耸听了。”</p>
“辅政王与摄政王又有何异?古往今来,乱臣贼子皆由摄政而起,况且国有长君而不立,专选幼主,其意如何,不问可知。”郝继儒做义愤填膺状,掷地有声道。</p>
工部尚书严茂手捻颌下胡须,瘦削面容上现出思索之色,说道:“周公、召公也曾在朝堂辅政,卫王以辅政为名,其意在作伊尹、霍光,如是这般,倒也是高风亮节。”</p>
郝继儒道:“如是要做大汉的忠臣良将,先前立八皇子陈泽就好,何须专立幼主?如此瓜田李下,难道不使天下之人疑忌吗?”</p>
郝继儒沉吟片刻,高声说道:“如论贤直,李许两人哪一个不是刚直之名传之四方的名臣?”</p>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短打衣衫的仆人快步进入厅堂,拱手道:“老爷,解老大人,户部的谭节谭大人和沈大人官轿已至门外。”</p>
南京户部尚书谭节,当年曾因拨付粮秣赈灾一事上与贾珩结过善缘,在户部尚书潘汝锡被罢官之后,如愿升任户部尚书。</p>
而沈邡这位曾经的封疆大吏则为户部右侍郎兼领仓场侍郎。</p>
值得一提的是,齐党的刘瑜中则为户部左侍郎。</p>
郝继儒对一旁侍奉着的儿子郝正彦连忙说道:“搀扶着老夫去迎迎。”</p>
兵部尚书解岳在南京坐衙,一向不问世事,但与郝继儒是早年的交情。</p>
说话之间,郝继儒带着一些宾客,迎至仪门,看向前来贺寿的解岳其人。</p>
解岳年近七十,身形魁伟,面容苍古,行至近前,拱手说道:“下官见过郝老大人。”</p>
郝继儒笑了笑,道:“解少师能造访寒舍,实在是令寒舍蓬荜生辉。”</p>
不远之处,随行而立的谭节,拱手道:“下官见过郝老大人。”</p>
郝继儒苍老面容之上似是现出繁盛笑意,说道:“谭大人无需多礼。”</p>
然后,郝继儒转眸看向一旁的解岳,叙说道:“此地非讲话之所,还请解老至厅堂就宴。”</p>
解岳点了点头,然后,就在郝继儒的陪同下,快步进入厅堂。</p>
待宾主落座下来,郝继儒凝眸看向解岳,随口问道:“解少师,如今南京兵部的事务可还多一些?”</p>
解岳道:“自两位兵部佐官坐赃论罪之后,兵部事务尽数压将过来,仍不见朝廷派员僚协助,下官只能自理事务,最近反而忙碌许多。”</p>
解岳年事已高,平常不理部务,在南省更多是悠游林下,但自从兵部两位佐官被拿下之后,解岳也不得不亲自出面处置部务。</p>
郝继儒道:“解少师,如今卫王当国,大肆清除异己,我等虽在南省,但卫王对我等忌恨,不止一日,不知解少师怎么看?”</p>
解岳闻言,心头微惊,但面上不动声色,笑道:“今日乃是寿宴,宾客盈门,郝老先生,莫谈国事。”</p>
显然,解岳并不想掺和朝堂之上的风风雨雨。</p>
这会儿,邝春也在一旁岔开话题,笑了笑道:“郝老大人,宾客来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该开宴了。”</p>
郝继儒也察觉出解岳不愿多谈,只得暂时停了询问,说道:“先用饭吧。”</p>
众人围拢起一张桌案落座下来,开始用起饭菜。</p>
……</p>
……</p>
浙江,绍兴</p>
府城之南一座五重进的庭院,亭台楼阁,屋舍俨然,假山重叠,怪石嶙峋。</p>
此地乃是前内阁首辅,韩癀的宅邸——</p>
韩癀其人头发灰白,身形苍老,但精神矍铄,手中拿着一只羊毫画笔,对着宣纸正面勾勒。</p>
笔下龙蛇走动,分明是一副字帖。</p>
这位崇平年间的首辅,年岁其实也就六十出头儿,归家荣养以后,含饴弄孙,反而神采奕奕,精神头儿十足。</p>
就在这时,廊檐之下传来阵阵脚步声,可见一袭蜀锦斑斓锦袍的韩晖跨过门槛,进入书房,向着韩癀行礼说道:“父亲。”</p>
韩癀将手中毛笔放在一旁的笔架上,转眸看向韩晖,道:“晖儿,这是回来了?”</p>
韩晖手中拿着一份邸报,神态恭谨地递将过去,说道:“父亲,朝廷的邸报,父亲先前可曾观阅,朝廷先前的继位诏书作废了。”</p>
在外人眼里,整个建兴元年的大汉时局,显得颇为动荡。</p>
年初,光宗皇帝(楚王陈钦)在宫禁守卫深严的大明宫内书房意外遇刺。</p>
而后,光宗皇帝之东宫继位,刚刚没有两个月,巴蜀的高家造反。</p>
朝廷刚刚派兵平定不久,紧接着太原地震,内阁首辅李瓒趁着卫王不在神京,以幼帝血脉存疑,改立世宗皇帝第八子陈泽。</p>
但又被卫王打成叛逆,又立世宗皇帝嫡后幼子,而后,卫王辅政当国,大权独揽。</p>
韩癀叹了一口气,苍声道:“李瓒和许德清,既要靖诛卫王,就应在高仲平在时合力,断不至于为其各个击破。”</p>
如果从后知后觉而言,当初高仲平所在的高家准备在四川打出讨逆旗帜之时,李瓒、许庐等人就该适时响应。</p>
但其实也未必可行,因为贾珩当时就在京城坐镇,京营十二团营十余万兵马在手,贾珩刚刚以托孤重臣身份,拥立光宗幼子,以忠贞之臣自居,可谓立得一手好牌坊。</p>
李瓒和许庐要兵将没兵将,要大义没大义,随着高家一同作乱的结果,就是被一同扫灭。</p>
韩晖眉头微皱,眸光深深,道:“父亲,彼时,卫王反迹未彰显于世人面前,李阁老等人担心社稷动荡,心存疑虑,也分属人之常情。”</p>
韩癀摇了摇头,放下手中正在握着的羊毫毛笔,说道:“李瓒、许庐两人过于刚直,不通权变,如何能够是心思阴谲的卫王对手?”</p>
在致仕的这二年,韩癀也在回顾以往与贾珩的交锋,愈发觉得贾珩深不可测。</p>
韩晖道:“齐阁老当初也是在诏旨上副署其名的。”</p>
韩癀摇了摇头,说道:“那是太后的懿旨,齐昆照旨办理,其人并非主谋,卫王以其仍为内阁首辅,暂且过渡,倒也符合常理。”</p>
韩晖惊疑不定,说道:“父亲,卫王当真是要……改朝换代?”</p>
想起七八年前,那个在翰墨斋相逢的少年,如今已是权倾朝野的大人物,韩晖心头也有些五味杂陈。</p>
韩癀沉声道:“谁也说不了,不过以卫王如今之德望,纵然谋朝篡位,也如沐猴而冠,天下群起而攻。”</p>
说白了,就是功业还不够。</p>
平定辽东,主持新政,当个辅政王还算勉强,但想要谋朝篡位,天下人心不会服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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