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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场一定有一霎是完全静止的图画，在这幅图画里，楼中灯烛如昼，锦衣们或坐或立，金丝玉履、螺钿步摇荡在酒影中，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同一个方向，仿佛那是唯一一处亮部。</p>
正是剑场中心，白衣的少女剑还没归进鞘里，她侧立偏头站着，嘴唇微抿，脸上还残留着失落；而在她前方四步之处，冷目的少年立在那里像一道剑气，挺剑指处，佛面坠地的老人面容阴沉僵硬。</p>
后来姜银儿有一次想起这件事，才恍然偏头道：“所以那时候是直到那一刻，咱们都只见到对方的背影。”</p>
“对啊——我那背影还挺帅的吧。”</p>
姜银儿就不说话了。</p>
如今正是那回忆里的现在，一切还是紧绷的样子，窒息的气氛弥漫在整个宴厅……不必怀疑，今夜所有人都会记住裴液这个名字。</p>
“仙人台雁字牌，协京兆府稽查鲤馆一案。”少年漠然道，“幻楼这件事，我会查到底。”</p>
李度的面色在几息之后才缓缓沉落，老眸低低地盯着少年，一字一顿道：“好胆。”</p>
……好胆。</p>
人们看着这位场中的少年，依然说不出话来——他确实不会在这里死去，他不是刺客，也没有刺杀当朝丞相……但也很难说能活过几个明天。</p>
他只是狠狠地踩在了“冒犯”两個字最后的底线上，触犯了能触犯的一切，把尖锐的剑尖逼在你眼瞳之前……然后拿走了他想要的东西。</p>
整座幻楼的权威和宴乐似乎从来与他无关，所谓大唐主人、昊天五姓似乎于他是左耳进右耳出……他今夜来到这里要知道幻楼主人是谁，于是就自己揭开看了。</p>
很多人这一刻都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个简单的逻辑，卢岫神情第一次彻底地凝固，其实即便江湖人脸上也是一样的神色。</p>
周是色喝着酒，已猛地直起了身：“我操……我也就念念破诗，他是来真的啊！”</p>
宁朝列及时捂住了他的嘴。</p>
而在这一幕下最怔怔痴然的……只有立在所有人最边缘、倚在整个宴场最角落的男子。</p>
有时候人是会脱出自己身体的。</p>
现实的一切感受都会消失，只有眼见或耳听的这一幕，充实地挤满了整个灵魂。</p>
“你不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p>
“……一会儿我便做给你看。”</p>
他从来没有想象过，有人能以这样的姿态立在这些人面前。这些姓氏不是大唐的主人吗？他在学塾、在士林、在诗坛……在任何一个地方结识的士子们中间，能和这些人中的某一个稍沾些联系，就如即将升天之鸡犬，宛如金衣加身，从此“凤台有路”，聚集的都是周围人欣羡巴结的眼光。</p>
为了这样一次投目，游走诗会，干谒文章，托人引荐，供人挑选……欲要上与进，先做低与小，早是整个神京、乃至整个大唐的常态。</p>
他早就屈心折志不知几回，早就醉酒泛舟不知几次，有时因为他诗文的锋芒太盛，有时因为他的膝盖还不够低，有些相识的朋友离开了，他们背着包袱说：“玉谿，走吧，他们弄弯弄钝了你，你都很久没有写那样的诗了。”</p>
但他还是选择留在这座城里。</p>
“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p>
他一生都做不了安心归于篱边夕阳的隐士，他的心一直是在跃动的，不论是愤怒、厌恶还是渴望。</p>
他游荡在这座繁华的天子城里，也不清楚自己的使命，只渴求着二十多年人生的一个交代，那些曾经的东西有的被抛弃，有的被封存，后来他把它们统一称作“脸面”。</p>
他用了很久明白了“你想说什么不重要，他们想听什么才重要”的道理，他越来越适应那道向上通过的孔隙——只要变成它所要求的形状。</p>
这就是他眼中的世界。</p>
直到他听到——</p>
“老贼，我迟早割了你的头。”</p>
整个世界仿佛远去。</p>
那一幕仿佛狠狠地、沉重地撞击在心腹之中，一瞬间他感到窒息般的呕吐，下一刻伴随的是酸畅的、催泪般的痛快。</p>
一个生来就带着镣铐的人，是终身不知道要摘去它的……除非他真的见到了自由的舞姿。</p>
“你是，谁家弟子？”玄狐之面的语声听不出喜怒，只是此时这个宴场里若他不开口，也没人开口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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