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或轻于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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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里放眼望去，能看到山下的华清宫，以及更远处的昭应县城。只是隔得太远，人都如蝼蚁一般渺小。</p>

“陛下，臣有一物献上。”</p>

&lt;div class=&quot;contentadv&quot;&gt; 薛白上前两步，双手呈上一个筒状的器物。</p>

李隆基回头瞥了一眼，道：“朕知这是何物，名曰‘千里镜’，在南诏一战中起了大用。”</p>

“臣惶恐，臣早该呈献陛下，只因战事紧迫，又唯恐事先泄露，只好先行藏拙。如今做了改良，方敢在陛下面前献忠。”</p>

“废话少说，拿来吧。”</p>

李隆基随手接过那千里镜，陈玄礼、高力士等人也是人手一个，放到眼前一看，大感稀奇。</p>

如此，望仙桥对面发生着什么事，他们也能大概看清了。</p>

很遗憾，圣人今日也许将于此再一次看到他的儿子杀入宫中。</p>

不多时，果然见到李亨在十余护卫的保护下从十王宅出来，走向了华清宫外的讲武殿。讲武殿是议事之所，圣人驻跸骊山时，许多事朝臣们都是先在那里商议好，再入宫禀奏。</p>

千里镜中看不到李亨的表情，却能看出他离开十王宅后的振奋，颇有太子的威严之气，全然不同于往日在李隆基面前畏首畏尾的恭谨姿态。</p>

这让李隆基觉得这种窥视很新奇，因此，当高力士问他是否先到降圣观稍歇一会时，他摇了摇头，非要继续看着。倒像是一个刚得了新玩具的老小孩。</p>

过了一会儿，有人押着一队俘虏远远而来。</p>

“圣人，那便是昨日郭千里、鲜于昊捉拿到的南诏蛮夷了。”高力士小声禀道。</p>

李隆基问道：“前两日尚称追失了踪迹，如何又捉到了？”</p>

面对这问题，旁人皆言不知。</p>

薛白见无人能答，遂道：“臣以为，该是王忠嗣诈死的同时暗中派斥候盯着，寻到了这些凶徒的落脚处。边军斥候，终究与禁军不同。”</p>

他这句话却又引出一个问题，若说王忠嗣诈死是为了尊奉李亨，那该是自己派人刺杀自己，演一场戏才对。而若照薛白此时所言，那是谁派人刺杀了王忠嗣？</p>

李隆基隐约意识到，薛白只怕是绕着弯地在进言。</p>

但此时人都已经登上西绣岭看着了，要拒绝这种进言也晚了。</p>

他手中的千里镜稍稍一移，落在远处一个人身上。那人正走在押送俘虏的队伍中，身材高大，在大夏天还披着一件斗袯，盖着半张脸。</p>

看身形，像是王忠嗣。</p>

李隆基沉着脸，对太子与王忠嗣这等悄悄会面的行为，深感厌恶。</p>

“几人了？”他问道。</p>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陈玄礼却立即便明白了圣人在问什么，答道：“太子护卫十二人，俘虏加上押送者四十五人，有五十七人了。”</p>

“换成朕年轻时，绰绰有余了。”</p>

继续看了一会，那些俘虏被押到讲武殿之后，被栓在院子里照着夏天的太阳，一个一个地受审。而那形似王忠嗣之人一直坐在长廊边。至少从这里看去，并无私会太子的样子。</p>

并未出现预想中的画面，反而显得枯燥了起来。</p>

“圣人。”高力士再次问道：“是否先到降圣观内歇息，待有动静了再看。”</p>

李隆基不知李亨与王忠嗣具体何时才会有动作，放下千里镜，才转过身，自降圣观内用膳、饮酒。</p>

许久，薛白忽道：“来了。”</p>

原来是有一队人马从昭应县城而来，驶向望仙桥，进了讲武殿。</p>

~~</p>

讲武殿，偏殿的一间庑房内，李亨不嫌腥污，亲自盯着审讯的过程。</p>

他没有问话，只是站在刑讯的官员身后，边踱步边看着那些凶犯的表情。</p>

“叫什么名字？”</p>

“阿腊多。”</p>

“谁让你刺杀王节帅的？”</p>

“段俭魏。”</p>

李亨不耐了，吩咐道：“用刑。”</p>

阿腊多却是咧嘴笑了一下，道：“我招，我招……我们杀的不是王忠嗣，带回去的人头是别人的……”</p>

李亨皱了皱眉。</p>

这已不是他今日初次听到这个回答了，心中疑惑，义兄难道还没死，但怎么可能呢？</p>

另外还有一事很奇怪，他昨日才领了差事查王忠嗣之死，今日郭千里便拿到了凶徒送来，未免有些巧了。偏是郭千里也不来解释出了何事，称是受了伤还在路上养伤。</p>

“先老实招供，是谁派你们来刺杀的。”</p>

“段俭魏。”</p>

“用刑。”</p>

李亨知道阿腊多没那么快就捱不住，暂且先走出庑房，在长廊站了一会。</p>

李辅国轻手轻脚地趋步过来，低声道：“殿下，孙孝哲与吉温到了。”</p>

“带他们在殿内等我。”</p>

李亨心里已经十分确定，就是孙孝哲派人刺杀王忠嗣。他遂有个简单但行之有效的计划。扣下孙孝哲、吉温，诈一诈阿腊多，让这些凶徒以为事情已经完全败露了，自然也就招了。</p>

然而，李辅国却是目露为难，道：“殿下，怕是不妥，孙孝哲是带着范阳军来的。”</p>

“何意？”</p>

“他说是，已准备返回范阳，队伍经过了昭应县，得到殿下相召，又听闻王节帅出了事，便让大队人马驻扎于昭应城西，自己带了百余人来，皆披着甲、持着兵器。”</p>

李辅国说着，愈发心中没底，提醒道：“殿下，我们只怕是审不了他。”</p>

“我会被他吓到吗？”李亨叱道，“隔着宫城便是天子所在，北衙禁卫云集，还没到范阳军造反的时候！”</p>

“是，那奴婢……”</p>

“你入宫一趟，向阿翁禀呈情况，孙孝哲桀骜难驯，刺杀义兄之后，妄想倚仗兵势拒审。我担心出乱子，请阿翁调拨禁军来杀杀他的威风。”</p>

李辅国问道：“此事，可行吗？”</p>

他跟随太子也有几年了，还没见过太子几时有过这么大的能量。</p>

“可行，速去速回。”李亨知道，这是王忠嗣的死，为他创造的机会。</p>

安禄山那谄媚的脸皮下，藏着一颗悖逆的心，他必须得把安禄山厚厚的脸皮揭下来！</p>

忽然，隔着院门，有人向他打了招呼。</p>

“可是殿下在那？吉温请殿下安康，真是许久未见了。”</p>

李亨一看，只见吉温远远地向他行了个叉手礼，看着虽恭恭谨谨，表情却带着讥嘲之态。</p>

吉温根本就不怕他这个太子，当年正是吉温办理韦坚案，逼得他休妻。</p>

宿敌相见，分外眼红。李亨一时竟是在这个小官面前无言以对，紧闭着嘴，不说话。</p>

“不知殿下召下官来，所谓何事？”</p>

“我义兄被人行刺，我奉旨彻查此事，召你来问几句话。”</p>

吉温大为惊讶，道：“什么？下官听闻王节帅是病逝，殿下何出此言？”</p>

事情发展到现在，对他与孙孝哲其实是有些麻烦了。派去行刺的人手都被捉住了，早晚要供出他们，偏偏王忠嗣还没死，相当于事情没办成，却留下了把柄。</p>

吉温与孙孝哲商量之后，达能了共识，如今已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反诬王忠嗣与李亨合谋造反。他们首先得找到王忠嗣，以此向圣人证明他欺君，之后再炮制证据，这方面吉温还是很擅长的。</p>

方才孙孝哲已派人到昭应县城内王家别宅去找过了，得知王忠嗣是今早离开的，想必便是来了这讲武殿。因此，吉温应付着李亨，给孙孝哲争取时间。</p>

正说着话，吉温却发现李亨的眼睛直了。</p>

他转过头，随着李亨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人从差役的队伍中站起身来，掀起了头上的斗袯，站在那与李亨对视着。</p>

“义兄？”</p>

那正是王忠嗣。</p>

他身材依旧高大，但其实是骨架撑着，因为病了数月，已然瘦了非常多，脸上满是病容，双颊凹陷。</p>

“真是义兄！”李亨大喜，道：“我们已经拿住了刺杀你的凶徒，马上就要审出来了。”</p>

“好。”</p>

王忠嗣笑了笑，道：“请三郎向圣人解释清楚吧。”</p>

他竟是什么都不再多做，说罢，径直转身往外走去。</p>

李亨愣了愣，连忙转头向他的护卫喊道：“快，保护我义兄。”</p>

吉温更是没反应过来，不明白王忠嗣这是在做什么。</p>

他连忙蹿回前殿，朝孙孝哲喊道：“找到了，他从侧门出去了，快追！”</p>

孙孝哲当即拔出刀来，冲向吉温所指的方向，遇到李亨的护卫敢来阻拦，他径直大喊道：“太子是要造反吗？！”</p>

如此，借着一股凶恶的锐气，他冲出了侧门，目光看去，却也是愣了一下。</p>

只见王忠嗣正独自一人走在讲武殿外，风吹动其宽阔的衣袍，显得昔日壮硕的名将是那么瘦骨嶙峋，他就那么停在那，抬着头，望着远处的西绣岭，像是想向苍天证明什么。</p>

孙孝哲四下一看，自顾自地喊道：“王忠嗣与太子谋反！”</p>

说罢，持刀扑了过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