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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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顺二载，乙未羊年。</p>

若非一系列的变乱，这本该是天宝十四载，大唐正处于最繁华的盛世。</p>

洛阳，元月十五，上元夜。</p>

过年这段时间，黄河岸边的战事暂时停了下来。寻常百姓们都说，史思明肯定也有很多亲戚要走访，没工夫打洛阳。</p>

为了安定民心，这次上元夜东都留守还是花费了少量钱财筹办了一番，洛水畔挂满了花灯，十分热闹，高耸的明堂也是灯火通明。</p>

从天上看去，若说洛河的花灯亮得像一条龙，明堂就是一颗亮闪闪的火珠。</p>

“看花灯去。”</p>

道德坊的一间宅院里，杜五郎牵着薛运娘走了出来，摇头晃脑道：“洛阳的花灯一定比不了长安，而且还有危险，偏是无咎要让我过来。”</p>

他反正是搞不清薛白是不是李倩，也懒得搞清，总之是以字相称。</p>

“今夜没看到刁氏兄弟。”薛运娘回头看了一眼，道：“府里的侍卫也少，该多留些人保护阿兄吧？”</p>

“都休沐了。”杜五郎随口道，“大过年的，也得休息休息。”</p>

“那万一有刺客……”</p>

“哪有那么多刺客？”</p>

杜五郎不以为然，拉着薛运娘的手就去看花灯。这让薛运娘觉得自己的丈夫未免有些太心大了，糊里糊涂的。</p>

两人很快穿过坊门，到了洛水边，只见水面波光闪闪，映着两岸的灯火，分外好看。</p>

“星津桥南，旌善坊附近新开了一间戏馆，你知是谁开的吗？”</p>

杜五郎的小道消息多，说起新鲜事来，很快吸引了薛运娘的注意。</p>

“是谁开的？我也认得吗？”</p>

“你肯定听说过，他们的名头可不得了。”杜五郎道，“以前可是太上皇梨园里的人物，李龟年的兄弟李鹤年。”</p>

“是他！”薛运娘其实只听过李龟年，却还是忍不住惊呼了一声。</p>

当年给天子演奏的乐师，如今到东都来开戏馆，一般而言必是价格不菲，且生意火爆。可惜，因为史思明的叛军南下，洛阳人心惶惶，谁还有心思看戏？</p>

据说李鹤年是打算南下，去扬州另谋生路。也就在这个时候，薛白出镇洛阳，稳定了洛阳的人心。</p>

民间都在说“雍王来了，洛阳城一定能守住”，李鹤年遂决定赌一把，如今算是过了一个好年，若是开了年能平定叛乱，他这条谋生计的路便算是走通了。</p>

今朝有酒今朝醉，不论如何，这个上元节，戏馆很是热闹。最外层的看台上一个位置都卖到了一贯钱，更遑提里面的雅间了。</p>

杜五郎是订好了位置的，迫不及待地往里走，同时对妻子炫耀道：“你可知我约了何人一道看戏？”</p>

“何人？”</p>

“王编著。”</p>

薛运娘当然知道这说的是谁，乃是当今报坛的第一人，主管过长安日报以及《天宝文萃》的王昌龄。</p>

这些年因为报纸王昌龄是名气大增，过往人称他“王江宁”以示他在江宁多年没升官，如今谁都恭恭敬敬地称一声“王编著”。</p>

正高兴着，她余光一瞥，似乎在人群中看到了几個熟悉的身影，不由转过头细看，可竟是没再见到方才那几人。</p>

“怎么了？”</p>

“好像看到了熟人。”</p>

“正常。”杜五郎道，“不必理会。”</p>

“走吧。”</p>

他们很快走进大堂。</p>

在他们侧边的高台上，二楼的奢华雅间中，一名中年女道士正站在窗外往外看，不由“咦”了一声。</p>

“那一对男女，好生眼熟。”</p>

一个中年男子以平淡低沉、不喜不悲的声音淡淡道：“此等欢娱场合，遇到熟人，本是常事。”</p>

“若非我认错了，这对男女可不得了。”女道士脸色不怒自威，嘴角有淡淡的讥讽之意，“有损风化。”</p>

中年男子穿着素雅，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正在一颗颗地数着，叹道：“此间屋内这一对男女若让人撞见了，也是有损风化。”</p>

“怕甚？世人说你我相好，说得还少吗？”</p>

“老了，往日欢娱不可贪恋。”</p>

“王摩诘，你还在想着你被俘一事？都说了，那不会误你前途，你兄弟如今贵为太原留守。可见朝廷无追咎之意。”</p>

王维长叹道：“我是过不了心里那道槛啊。”</p>

玉真公主则又往窗外看去，试图寻找刚才看到的那一对男女。</p>

之后，一阵鼓乐声响起，戏开场了，今日台上唱的是名曲《西厢记》，有不少梨园弟子参与，据说有些人还是当年见过雍王与太上皇比戏的，可谓是当世名家了。</p>

王维也睁开眼，往戏台看去。</p>

他却意外地见到了大堂上一个老友的身影，那是王昌龄。王昌龄正转头往后方的看台扫视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p>

~~</p>

同一个夜里，洛阳城内一个偏僻的角落，有几人正聚在一处商议着什么。</p>

“伱等若愿重归大燕，圣人必有重赏。”</p>

“好！”</p>

应话的是个年轻人，二十岁左右年纪，身材雄健，脸颊瘦削，眉骨突出，鼻梁高挺，看长相该是个契丹人。穿的却是襕袍，举止间还有些书卷气。</p>

此人名叫王武俊，说起他的经历，却是十分传奇。</p>

他是契丹怒皆部人，父亲在开元年间率部内附大唐。他从小就擅长骑射，箭术极是高超，因此被安禄山作为射生手，进献给了李隆基，由此，他十五岁时就留在了长安，成为禁军。</p>

当时王武俊这一队射生手有一个主将，乃是如今燕军的大将张忠志。安禄山起兵叛乱时，张忠志带着他们十八人，从长安奔回范阳，随安禄山杀至洛阳。</p>

后来，张忠志奉命领兵回援河北，王武俊因伤留在洛阳，这一留，就留到了安庆绪出逃，大燕皇帝易主。</p>

如今史思明久攻河阳不下，暗遣人到洛阳来联络旧部，王武俊听得同伴说起，义不容辞便要回归大燕。</p>

“还有一事，你等若能立下功劳，再归大燕，岂不更为妥当？”</p>

“如何立功？”王武俊问道。</p>

“今李光弼固守河阳，怯懦不战。若能再现唐廷逼迫哥舒翰出潼关一事，使李光弼出战，则圣人可取天下。故周相公命我等至长安、洛阳放出传言‘李光弼欲拥雍王造反’。”</p>

“懂了。”</p>

王武俊再一想，自己身手了得，何必窝在洛阳做这些造谣传谣的小事，问道：“我若刺杀了薛白，算大功吗？”</p>

“当然！此人乃大燕第一大敌，你若能杀了他，便是大燕开国的首功。”</p>

王武俊二话不说就做了决定，他要去行刺。</p>

上元节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p>

两年前，张忠志听闻安禄山造反，准备逃回范阳时，王武俊就问他“我们有禁军牌符，何不刺杀天子，立下大功”，张忠志给了他一巴掌，说这种事成不了，反而要害了自己的性命，到时逃都逃不了。</p>

王武俊一直记着此事，今日他是权衡过的，洛阳与长安不同，薛白的住处与皇宫也不同。</p>

而且，他多年生活在长安、洛阳，当过禁军，对地形、达官贵人府邸的守备习惯都非常熟悉，因此敢放手一搏。</p>

“杀。”</p>

“怎么做？”</p>

“我早便留意过，薛白住在道德坊的私宅里，那宅院不大，我们一间间杀过去。”</p>

“守卫呢？”</p>

“都是废物，我还能不知唐廷贵人身边这些摆设，一遇血，他们只会吓得呆住。”</p>

王武俊对当年王焊造反一案记忆很深，知道突如其来的猛冲往往就有出其不意的效果……</p>

~~</p>

夜深，今夜洛阳无宵禁。</p>

道德坊，雍王府。</p>

这里其实是杜家在洛阳的产业，一直都是空置的，薛白觉得住得方便，近来就住在此处。</p>

檐下的灯笼摇摇晃晃，站在门口的守卫只有两个。</p>

夜色中，有六人提着灯笼赶了过来，问道：“雍王可睡下了？”</p>

“何事？”</p>

“紧急军情，这是令符。雍王曾言，若有紧急军情当唤醒他。”</p>

“随我进去吧。”</p>

大门便吱吱呀呀地打开，防备比众人预料中的松散。</p>

两个守卫，只留下一人站在门口，才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很快，听到街巷那边响起了女子的呼救声，他连忙赶过去……</p>

“救命，呀，救命！”</p>

正在扯着嗓子喊叫的，是王武俊的一个擅于口技的同伴，以此法把守卫吸引开。</p>

王武俊探头往大门处一看，有些讶异于防备的薄弱，看来，上元节连薛白都松懈了。他遂二话不说，带着人，提刀往里杀去。</p>

“分头找，随时支援。”</p>

这宅院果然不大，他杀奔入内，一路上也没见到什么人，想必是上元节，或是歇下了，或是去看花灯了，如此情形倒让他担心薛白今夜不在。</p>

忽然，他听到了前方有呼喝声。</p>

“薛白在那！”</p>

王武俊听得动静，大步向那边赶去，穿过一道小门，见到有六人穿着唐军武袍，正从腰间拔出软刀向他砍来，却不知他那个喊着说找到了薛白的兄弟在哪。</p>

双方甫一照面，二话不说便厮杀起来。</p>

王武俊这边虽只有两人，却是砍瓜切菜一般，很快将那六人杀到只剩三人。</p>

“薛白在里面，先杀他。”</p>

对方忽然这般说了一句，王武俊正一刀劈下，心中诧异，想收刀也来不及，“噗”地将对方杀死。</p>

余下两人，一人向屋内冲去，另一人则转身就跑。</p>

“你追那个！”</p>

王武俊追进屋中，只见那人冲到榻边就是猛劈。他便按下刀，问道：“兄弟，你哪路人马？大燕……”</p>

“啊！”</p>

对方砍死了睡梦中的薛白，不管不顾，转头就向他杀过来。</p>

“噗。”</p>

王武俊一刀将他劈倒，啐了一口，已感到今夜之事不太对了，有种中了圈套的感觉，还是误打误撞中了圈套。</p>

他走到榻边，用刀尖挑起那被劈烂了的被褥。</p>

被褥下面不是薛白，只有一个稻草人。</p>

“啖狗肠。”</p>

忽然。</p>

“有刺客！”</p>

随着这一声喊，宅子外顿时热闹起来。</p>

王武俊自知中计，用力吹了一声哨，命令他的人撤走，当即提刀往外冲去。</p>

他冲出大门，正看到先前逃走的那不知名的刺客冲在前面。</p>

“放箭！”</p>

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箭矢纷纷射来，将那刺客射死当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