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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此起彼伏,落在积水之中,激起无数响亮的水花;这些来自大自然的声音,灌注进萧长陵的耳中,是那么顺理成章,那么契合自如,也许是见惯了风雨,又或许对这一切早已麻木;所以,不管多大的风,多大的雨,在萧长陵眼中都是一样的。
站在望云楼上,萧长陵暗自垂首,大约沉吟了片刻,便撩起身上的白色披风,于陡然之间,敛起了嘴角的一道轮廓,整个人的面部表情,变得森冷无比,生出了阵阵凛然的寒意。
萧长陵终于开口了,“皇后今日邀孤进宫,不知有何贵干?”
见萧长陵开门见山,曹清熙一时失神,但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她默默环视了一圈,转头看向月儿,轻声说道。
“月儿,你先下去吧,吾要和秦王单独聊聊。”
“喏,圣人。”月儿非常识趣,待行完一礼后,便乖觉地退了下去。
看到皇后屏退左右,萧长陵冷冷回头,眼角寒厉的余光,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些宫娥内侍,一直凝重的神情,才稍稍缓和了一些,却始终没有松弛下来。
“皇后,现在就你我二人,有什么话,还请皇后直言。”
萧长陵伫立而望。
既然秦王已经单刀直入,曹清熙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她微微仰起头来,容颜既清雅又端庄,浅浅一笑;皇后的笑容很柔和,又很恬淡,即便心冷如当今陛下,面对皇后娘娘的笑容,也会为之心中一动。
“好,那吾也不拐弯抹角了,吾今日请秦王进宫,确有要事。不知道秦王最近可曾听闻宫中的一些流言?”
此话,既是询问,亦是试探;因为,只有曹清熙最清楚,别看这位秦王殿下,在战场上是所向披靡的神,是统领四十万靖北大军的王,不动如山,攻伐如火,可唯独在面对那个女子时,他所有的理智与克制,都会一点点地丧失,萧长陵一辈子的软肋,就是那个名叫谢婉心的女人。
当听到“流言”两个字时,萧长陵面色一绷,一缕清淡悠远的思慕之色,从他的额间掠至眉梢,渐渐涌上心头;似乎,那道美丽的倩影,就在不远处的前方,看着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萧长陵的双目之中,竟不知不觉,浮现起了一抹怅然的神色,是对心爱之人深沉的眷恋。
不过很快,萧长陵回过神来,他冷不丁地笑了笑,只不过笑颜之中,自带一束锐利的剑气;而眉宇间的凌厉之色,反倒是愈来愈浓。
“孤不明白,皇后此话是何用意,还请明说!”
萧长陵言语中的威压,迎面而来;然而,身为一国之母,曹清熙的一颦一笑,却是那般云淡风轻,不曾被大周战神的强悍气势所镇住,倒是那种天生的高贵,与萧长陵的凌霄傲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二弟,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就不能放下吗?”
这一次,曹清熙对萧长陵的称呼,出现了明显的变化,没有继续用“秦王”称呼他,而是叫出了一个萧长陵许久没有听到的亲切称呼——“二弟”;她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打动这个心如铁石的小叔子,从“秦王”到“二弟”,曹清熙是想告诉萧长陵,无论怎么样,我们始终都是一家人,我是你的皇嫂,你是我的小叔子。
殊不知,正是曹清熙的这句话,却戳中了萧长陵内心中最为隐痛的地方;他的心底深处,仿佛燃起了一团熊熊的烈火,直将他的五脏六腑,烧成了一片灰烬。
此刻,只见得,萧长陵低垂着眼帘,面庞上的神情是凝重的,一双黑亮深邃的眼眸,衬着前所未有的淡漠;他将身子转了过去,只给皇后留下了一个白色的背影,而他的声音,似乎是在自嘲。
“放下?!皇嫂,你告诉我,至亲至仇,你叫我如何放下?皇后今天特意见孤,想必是给他来当说客的吧!”
曹清熙凄然一笑。
“二弟,当初,陛下的确是对不住你和婉心,可他也是身不由己,许多事情,其实由不得他有多余的选择。吾不是在替陛下辩解什么,只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恩恩怨怨,哪能事事都厘得清。仇恨,已经在你的心里,盘踞了整整十年,也让你痛苦了整整十年,这又是何必呢。”
萧长陵并未回身,依旧直挺挺地站在危楼之上,凭栏静观风雨;而他眼中的两道目光,早已如两把出鞘的利剑,剑剑冲破大雨的阻拦,剑剑斩断雾霭的遮掩。
“身不由己?!简直是笑话!父皇当初本就要传位于我,是他用卑鄙无耻的手段,抢了属于我的皇位;又是他,当年趁我远征之际,强行从我身边抢走了婉儿。皇嫂,如若你是我,你该怎么办?”
此情此景,萧长陵阴晴不定的脸上,早已是浊浪滔滔,看不出任何情绪,双眼里投射出的目光,仿如大海一样深邃,但这片大海,却是一片情天恨海;而这个时候的曹清熙,那对熠熠生辉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颜色。
“可现在事实已经是这样了,你能怎样?你还能怎样?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婉心想想吧。她是贵妃,是陛下的女人,你如今当着所有人的面,对陛下的贵妃念念不忘,你让陛下怎么想,你让婉心她在这后宫之中如何自处。十年了,你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是啊,是啊,不可能了,不可能了……”萧长陵一声苦笑,这笑声里除了无可奈何,便是满满的不甘了。
最终,曹清熙还是慢慢回过身来,她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萧长陵,看着那张俊美无双的脸,皇后那原本柔软的内心,在这一刻,不禁生出了一丝的感慨,他们萧家,终究还是出了一个情种。
曹清熙在心底长叹着,可唇边却漾起一抹浅浅的笑痕,这本来就在自己的预料之中,要是连这都想不到,那她曹清熙就不是执掌六宫的皇后娘娘了;幸而她早就摸准了萧长陵的软肋,普天之下,唯一能拿捏萧长陵的人,就只有那位承乾宫里的贵妃娘娘了。
然而,她失算了。
只见,萧长陵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峻的神色,一点一点,凝成了一块寒铁;他长身而立,有些自嘲地冷笑着。
“十年!十年后的我,跟十年前的我,其实没有什么区别。没有爹爹,没有婉儿,没有皇位,我依旧是一无所有,空空如也。不错,我如今手握兵权,坐镇三州,有四十万大军的拥趸,但这是我此生仅有的东西,是我萧长陵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拼着性命一点一滴才换来的,这是真真正正属于我的东西,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有。”
也许,众人只看到,萧长陵身为四十万铁骑的主宰,功盖天下的秦王,手握天下的强权,该是何等风光,何等春风得意;可他们却不知道的是,站在巅峰之上的人,又是何等的孤独、无助,身为王者,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太多的无可奈何,哪怕是自己的感情,也不能事事如意。
当此时刻,萧长陵身如铁石,双手紧紧攥在一起,那道灼热的视线,直直落在曹清熙端庄的脸颊上,像是两军对垒到了最后冲锋的时刻,那样义无反顾。
“皇位,婉儿,终有一日,我会把我所有失去的一切重新夺回来。我和他的账,今生算不完,来生还要接着算!”
一语落毕,萧长陵便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幽静的长廊上,一袭白衣,一道修长的身影,随着风声雨声摇曳晃动;那个白色的背影,在漫天的滂沱大雨之中,显得是那样潇洒,又是那样得孤独,渐渐地,他消失在了雨天的尽头。
“陛下呀,如果你能预见今天,可曾后悔当年的一念之差。”
此时此刻,曹清熙的心里,正在默默地滴血。
……
雨,依旧在下。
倾盆的大雨,冲洗着这座巍然的上京,茕茕孑立于这茫茫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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