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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冽的天气,并未因为时间的一天天流逝而有所缓和,相反越往后,天气便一天比一天冷了,冬季的号角,冰天雪地的盛景,已是愈发清晰。
凄厉的北风,呼呼大作,吹拂得上京城头的“大周龙旗”,发出猎猎作响之声;遍观城楼之上,随处可见的,是大批昂首挺立的金甲御林军,他们人人手执长矛,红缨飘舞,身上的黄金甲与手中的枪矛,闪烁着熠熠夺目的寒光。
而那座矗立于上京深处的皇宫,此刻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当下,刺骨的寒风,正以一种极端暴烈的气势,如游龙般在空中来回呼啸着;骤起的大风,又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带到了隆冬时节的上京城。
这场雪下得很突然,从前天夜里开始,就觉得异常寒冷,直至次日黎明,便见偌大的皇宫里,四处尽是数不清的雪花,簌簌地飘落下来。
却见,高耸的凤阁龙楼,皆被覆上一层白雪,一眼望去,仿佛一大片连绵不绝的雪山;晶莹如玉的雪,落在青砖黛瓦的宫殿上,却并没有带来分毫如痴如醉的气息,也没有给人带来赏雪的雅兴,因为这个时候,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看上去就倍感压抑。
今日乃是大雪天,可大周天子的显阳殿内,却是处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青石地砖光可鉴人,恍若一池春水碧波荡漾,大殿的两侧,皆是皇家御用的上等编钟,还有各式各类的乐器,也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乐架上,无一不是制作精良。
此时此刻,偌大的显阳殿里,灯影如白昼,盛大的酒宴,早已在殿中设好,什么御馔佳肴,琼浆玉液,瓜果鲜蔬,俱是应有尽有,极尽宫廷盛宴的规格与豪奢,正好衬出了这座九重帝阙的气派。
不一会儿,王公贵戚们的车马,纷至而来。负责唱号的中贵人雷皓,站在显阳殿前,喊得嗓子都快哑了;殿内,人来人往,是一众宫娥内侍忙碌的身影,他们捧着食盒酒器,穿梭于宫殿之间。
诸王相继入殿。
原来,今天是贵妃娘娘的生辰,作为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女人,她的生辰,自然是要大操大办;因此,萧长耀遂于今日,在显阳殿设宴,并邀皇室宗亲入宫一聚,以贺贵妃芳辰。
当然,在应邀入宫的皇室宗亲中,有一人格外特殊,他便是秦王萧长陵。所有人都清楚,陛下为什么要特意邀秦王进宫,其目的不言自明;关于秦王与贵妃的过往,这几乎是人人尽知的事情,只是没人敢在陛下面前提起罢了,但这并不代表,陛下对此事就没有一点儿芥蒂。
事实上,对于萧长耀而言,萧长陵与谢婉心的旧情,就像一根尖锐的芒刺,深深扎在这位大周天子的心窝上,让他无比忌惮,又无比黯然,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道伤痕,还是会隐隐作痛;或许,萧长耀心中的这个结,就像萧长陵对自己那刻骨铭心的仇恨一样,哪怕是过了十年,二十年,也是难以释怀的。
因此,大家都不清楚,此次贵妃生辰,陛下特意邀秦王入宫,究竟是试探,是宣示主权,还是另有企图……他们都无从知晓;毕竟,陛下与秦王之间的仇怨,那不是一朝一夕产生的,而是由来已久,并不是那么容易能化解的。
豪华的宫宴,被安排在显阳殿的正殿,皇帝的御座和贵妃的座席,并排置于丹墀顶端;而宽敞明亮的正殿中央,当下也是高朋满座,欢聚一堂,大周皇室的亲王、公主、王妃、命妇们,此刻已悉数落座,无一虚席。
正因今天是贵妃娘娘的生辰,是一个极其重大的日子,所以,殿中的皇亲国戚,以及他们的亲属,不说有两三百人,至少也在数十人左右;像今天这样宏大的场面,除了元日大朝会,帝后生辰,太后圣寿以外,恐怕再也看不到了。
不仅如此,为了今天的盛宴,天子下旨,命宫中乐府将近一半的乐官、舞姬,都要到场;在这些人里,有的人抚琴,有的人吹笙,有的人击筑,有的人则是敲钟;总而言之,萧长耀为博佳人一笑,差不多挪空了大半个乐府,如此恩宠,哪怕是身为皇后的曹清熙,也是不曾拥有的。
显阳殿,大宴将起。
只见,宗亲座席之前,三人列席正坐,两男一女,他们分别是:平阳长公主萧映雪、秦王萧长陵、燕王萧长彻;说起来,在座的这三位,皆是与当今陛下血脉相连的至亲,毫不夸张地讲,在这个世上,他们和陛下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宣帝一生,虽然嫔御众多,但子嗣却并不昌盛,仅有三子一女而已:今上萧长耀、平阳长公主萧映雪、秦王萧长陵、燕王萧长彻;其中,萧长耀、萧映雪、萧长陵三人,乃是宣帝与章献皇后的嫡出儿女,唯独萧长彻的生母,是宣帝最宠爱的淑妃杨氏;正因如此,燕王萧长彻,也是四姐弟中年龄最小的一位,今年刚刚二十岁。
两边服侍的宫娥、内侍,低头站在后面,眼神却在悄悄打量着这三位贵人;他们一边看,一边则在心里啧啧称奇,眼下上京城里的王公贵族,大多崇尚慵懒之风,故作矫揉造作之态,唯独这姐弟三人,坐在殿中,无论是从眉宇之间,亦或是衣着举止,总能让人感觉,透着一股神采奕奕的精魂与气魄。
萧映雪与萧长陵,本就是战阵杀伐之人,十余载金戈铁马,早已锻造了一副坚毅如铁的体格筋骨,风采自是与众不同;时年二十的萧长彻,虽不像哥哥姐姐那样征战沙场,但那张俊秀的面孔,端正的五官,温润的神情,再配上一身青衫,反倒给人一种错觉,眼前的这位少年郎,似乎不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倒更像是一位风流儒雅的诗人。
不过,三姐弟中,单论神采最为出众,风度最为迷人,无人可以超越萧长陵;却见,这位叱咤风云的秦王殿下,正身坐于案前,一袭白衣胜雪,纤尘不染,宛若一只翱翔九天的雪鹰,带着一身倔强的傲骨,自绵绵雪山破雾冲出,显得是那样孤绝,清逸与高贵。
这一刻,萧长陵一言不发,他那紧绷的面颊,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寒霜,使得他脸上的轮廓越来越明显;而他冰冷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丹墀上那张空荡荡的座位,迷离,空洞,朦胧。
寒肃的神情之下,是一颗伤痕累累的心,一副麻木许久的灵魂;谁能想到,萧长陵,这位在战场上杀人无数,被靖北将士奉为天神,早已没了儿女情长的男人,其实他的内心深处,也有不为人知的柔软与痴情,而他的柔软,自始至终,只留给了一个人,那个他爱了半辈子的女人。
正当萧长陵独自神伤之际,就听见从内殿传来一声长长的唤声。
“陛下驾到——”
“贵妃娘娘到——”
于是,众人旋即终止了交流,纷纷俯首行礼。
“参见陛下——”
“参见贵妃娘娘——”
即使高贵如萧长陵,此时此刻,一袭白衣的他,也只能像众人一样,双手交错,直直地轰然跪下,一拜三叩首,三拜九叩首;试想,身为执掌四十万铁骑的靖北之王,萧长陵天生骄傲,加之十年征伐天下的赫赫战功,更是让他养成了一种深入骨髓的自负。普天之下,能够让他心甘情愿下跪的,除了父皇,母后,恩师,长辈以外,也只有那个女人了。
在一片雷鸣般的参拜声中,大周天子萧长耀,与身旁那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并肩走来出来;但见,皇帝陛下面容温润如玉,他轻轻偕着谢婉心的柔荑,于万众瞩目之下,缓缓从内殿步上丹墀。
看得出来,萧长耀今天很是精神,一身淡蓝色的帝王常服,虽没有十二旈衮冕的威严,却也衬出了一国之君修长的身形;天子目光灼灼,双眸深不见底,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几分惬意的闲适,但也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王者之风。
谢婉心跟在皇帝身边,缓步从内殿出来。
准确地说,谢婉心很美,尽管此刻的她,打扮得很是恬淡素雅,一身水青色长裙,不饰珠钗,仅以一枚水青墨玉发簪,挽起她那一头轻柔飘逸的长发;这样的装扮,虽然在粉黛成群的后宫佳丽中,不算扎眼,可这依然掩饰不住这位贵妃娘娘淡雅容颜下的如花美眷。
冰清玉洁的姿容,柔婉窈窕的身段,再配上那双写满幽怨的秋水明眸,试问,这样的风姿,这样的风情,天下又有几个男人,不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难怪当年,萧长耀和萧长陵,都会对她一往情深,甚至为了她,不惜兄弟反目,看来,“皆道情关最难过”,此言非虚。
她跟在一代君王的身边,任由天子牵着她的手,而她那姣好的容颜之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寻不到一丝可人的笑靥;必须承认,谢婉心的五官,是那样如天然雕琢的精致,美得不可挑剔,然而此刻,却如夕阳沉沦下的一抹残雪,苍凉,冰冷,无动于衷;她那原本十分美丽的双瞳,现在也只剩下麻木了。
或许,从那一天起,从她被迫与二郎分开的那一刻,从她入宫为妃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已经死了。
“都起来吧。”
却看见,萧长耀随意挥了挥手,两道浓墨色的眉峰,轩然一挑,然后便拉着谢婉心,坐在了主位上。
“谢陛下!”
旋即,诸王与宗亲,纷纷起身,重新落座。
待诸王入座之后,萧长耀微抬双目,用自己那平和且又不失威严的目光,往大殿内环视了一圈;在这个过程中,大周天子特意将敏锐的视线,直直地投到了萧长陵身上;明晃晃的灯光下,萧长陵如梦如幻地坐在席位上,整个人面无表情,冷漠得不能再冷漠了,就仿佛失去了魂魄一样,唯有他身上的一袭白衣,才让他看起来增添了几分勃勃风采。
萧长耀冷冷一笑,转而面向诸王,悠悠开口道。
“今天是贵妃的生辰,大家不必拘谨,随意点儿。在座的都是咱们萧家自己人,朕今日设宴,一来是为贺贵妃生辰,二来也是想见见大家,今日不论君臣,权当这是家宴吧!”
“谢主隆恩!”
说罢,萧长耀笑了笑,便异常娇宠地握着谢婉心的手,眼神之中,尽是满满的怜爱;高高在上的帝王,也许是在用这种光明正大的方式,表达对眼前这个女人深深的爱意。
萧长耀的动作,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温柔,无不散发着身为帝者的高贵;即便是事不关己的旁人,也能感受到陛下对贵妃的体贴;尽管如此,哪怕所有的人,都被天子的痴情所感动,可谢婉心那张美丽隽秀的脸颊,永远都是一片冰冷的雪色,她的心,就像外面的鹅毛大雪一样,凄清,迷蒙,没有一丝温度。
谢婉心所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那个曾经与她心心相印,曾经承诺要守护自己一生一世的男人,那个她心里永远的少年英雄,他的内心,何尝不是和自己一样呢,在默默地滴血。
她看见了,萧长陵的双眼,此刻正痴痴地望着自己;她难以想象,眼前的这个男人,曾是那样一位叱咤风云,所向披靡的无敌统帅,可现在呢,谢婉心看到的他,眼中只有无尽的哀色,怅惘与颓废,这还是她认识的二郎吗?
萧长陵抿着下唇,如此痴绝,如此深沉地望着他此生的挚爱,一岁一枯荣的记忆,在这一瞬间,化作了青葱的少年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彼此相爱的两人,如今近在咫尺,又仿若远隔天涯,明明心里都牵挂着对方,却只能将这份牵挂埋藏于心;正如当日承乾宫外,他与她,早就注定回不到过去了。这一切,似乎都是上天的安排,即便情根深种,也是惘然而已。
到头来,两颗痴心,终究还是被隔在了宫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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