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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燕京?”
这一刻,将军们灼灼似烈火的目光,带着无数震撼,迷惑与费解的复杂情绪,齐刷刷如羽箭满弦,直直地投向了那抹身着白衣战甲的高傲背影。
“对,燕京!”
萧长陵不动声色,那双冥冥如冬云的眼眸,深邃而又刻厉,夹杂着一位历经刀光剑影的天纵统帅恒久未变的沉静与镇定,仿若身负巍巍大山,闲庭信步于这茫茫人世间,不为风雪所吞噬。
面对麾下众将幽幽射来的目光,靖北之王只是微微一笑,他唇角下浮漾而起的笑意,竟是越来越淡薄,直至化为一束明粲的剑气,驱散了寒夜的阴霾,扫除了俗世的陈腐;他的声音极轻,极沉,正如这个季节里微凉的秋霜,又如寒冬腊月纷纷扬扬的飞雪,孤清,冷绝,漫长,在这座肃穆的中军大帐之中,渺渺回荡,绵绵不息,竟似永无止境一样。
燕京,又名“邺城”,地处冀州腹地,北连幽并,南濒河朔,又与辽东平原紧紧接壤,历来便是丰饶战守之地。昔日,北渝统治时期,此地本为相州治所,萧世渊攻入上京,掌控北渝朝政后,为了方便节制北方藩镇,同时,也是为了改朝换代提前铺陈,遂下令裁撤相州,将邺城划入冀州治下,以此作为周国王都;北周立国后,文帝建都上京,身为曾经周国王都的邺城,因常年孤悬北地,只宜兴兵征伐,不宜号令天下,从此更名“燕京”,归入北境旗下,朝廷于当地设置冀州都督府,隶属北境行台管辖,世人称之“北都城”。
纵观整座燕京城,它是除了晋阳以外,大周帝国有史以来,在北境三州所拥有的最大的一座城池。燕京地势居北,城内囤积着可供食用五十年的粮草,而且,自岘山至芒砀一线,含嘉仓、兴国仓、广通仓、黎阳仓、昌平仓等五大粮仓,以及燕京大营的军粮储备,总计四千万石,足可供给冀州边军十年之用;不仅如此,燕京外围,有六镇重兵拱卫,更有燕京大营与冀北边骑两支大军驻防,加之燕京本身坚不可摧的城防,以及城中充足的粮草补给,可谓兵精粮足,固若金汤,堪称仅次于晋阳雄城的“冀州第一重镇”。
更重要的一点,燕京四战之地,毗邻辽东。当初,北渝灭亡之时,北渝渤海王公孙明光,因与柔然王庭素有渊源,其二子公孙康、公孙邛远遁辽东,并在柔然的庇护下,割据辽东,龟缩一隅,与大周长期对峙;如果大周意图扫平辽东,清剿北渝余孽,则大军必自燕京发动,北上直袭辽东,燕京,即是三军前哨。因此,在靖北军横空出世前,数十年间,燕京一带的边军,乃是北周军队精锐中的精锐,论战力,丝毫不逊色于如今睥睨群雄的靖北大军。
凝望着那座矗立河朔平原长达数十年之久,迎接着北国风雪肆虐,却始终巍然不动的“冀州第一重镇”,萧长陵目光如剑,眼角微微上扬,两道凌厉的眼风,如同一汪冰封上千年的寒潭,逡巡在宽阔的沙盘之上,洒下大片冰霜,覆盖在北境边关的每一寸土地上。
忽而,萧长陵冷然一笑,笑容冰凉如刀锋。
他沉沉开口,单手压在燕京上空,眼底闪耀着灿然的光芒,扫净了靖北诸将脸上淡淡的幽色,带着几分沉潜的意味,然后冰冷地掷出一句。
“你们说……,在北境,有哪一个地方,是比晋阳还要诱人的肥肉?”
一时间,中军帐内,默然肃杀,靖北大将的面色,个个沉寂似铁,黯淡的神情,映衬出他们脸膛上粗犷的线条;很显然,秦王殿下方才淡若冰湖的那句话,深深震撼了这群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杀人如割草的铁血将军们。
半晌,胡锟昂然仰面,直棱棱地平视着萧长陵俊秀的背影。
“大王,您的意思……,柔然剽掠晋阳周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莫非他们另有企图?”
叮!
萧长陵双手拄着“靖北刀”,轻轻用刀鞘触碰地面,发出“当啷&nbp;”一声脆响,直震得众人心头瑟瑟发抖,面上展露出傲视天穹的自信与倔强,轻蔑地开口说道,语气非常笃定。
“怎么?还不明白吗?!别看柔然人在晋阳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实际上呢,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这数千游骑,只是他们抛出的鱼饵,真正唱主角戏的,是那五万怯薛军。”
顺着萧长陵沉毅有力的声音,位列“四大中郎将”之一的西中郎将秦敬,握紧腰间的靖北刀,目光炯炯;只见,此时此刻,这位秦老将军的长孙,从十二岁起,便开始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原东大营年轻一辈中光彩夺目的少将军,如今靖北军中战功卓著的正四品武将,他灼热的视线,缓缓扫过那座巨大的沙盘,从晋阳至松亭关,再到燕京一线的壮美风光,尽皆映入了秦家少帅的眸底深处。
秦敬眉头微皱,仿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大王,您是说,柔然此番南下,目标并非晋阳,而是……”
未等秦敬把话说完,萧长陵的脸上,早已浮起了一抹诡魅的冷笑。
“晋阳,乃是孤的王城,更是我靖北军的根基,柔然大肆劫掠晋阳,就是摸准了孤会死保晋阳,才敢如此大张旗鼓,有恃无恐;因为,按照他们的想法,敌遒入寇,造成血洗晋阳的态势,作为北境主帅,孤必定会将西侧守卫汾城的主力收缩,全数调至晋阳周边,以备不测,围剿这支孤军深入的蛮骑……”
“到时候,并州道大军北移,数万兵马,齐聚晋阳,柔然若有异动,守城之军与城外主力,内外夹击,不出半日,便可将其尽数歼灭。”秦敬指着并州一带,正色应道。
只见,萧长陵站在开阔的沙盘之前,凝视着那座属于他的王城,那座集浩瀚、雄阔、高大于一身的北疆要塞——晋阳,凝视着寥廓苍茫的塞北风光,久久不语;巨大而无所不在的寒峻目光,沿着白衣统帅的眼瞳深处,直挺挺地激射而出,仿佛要将辽远的北境覆盖其下,渲染上了一层灰沉沉的暗色。
“这样就上了他们的当了。”
萧长陵的口吻,异常坚定有力,字字铿锵,掷地有声;他的目光,深沉而又幽邃,眼前一望无际的北国山河,就是一盘左右天下大势的棋局,深深地镌刻进萧长陵炯然生辉的乌瞳之中,又恍若一幅大周帝国未来的蓝图,徐徐展开于天地间,呈现出江山凝一的波澜壮阔。
此刻,不光是秦敬,也包括苏翊、胡锟在内,帐内所有的靖北大将,几乎同时转首遥望向萧长陵所站立的位置,投以疑窦重重的眼神。
这时,萧长陵剑眉微挑,堪堪挺起了他高峻的身形,周身散发着教人不寒而栗的凛冽气息。
“诸位想想看,晋阳只有蛮骑数千,而松亭关却有五万怯薛军,依你们看,就凭这千把来人,能打下晋阳吗?!仲平刚刚有一点说得没错,晋阳以北,地形过于开阔,不利于大军隐蔽,强攻,那纯属自己往刀口上撞!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北夷虽擅骑射,然其部众却多以骑兵为主,若在平原之上野战,他们或许还有几分胜算,可若攻打坚城,则非其所长,要知道,战马是啃不开城门的,马刀也是撬不开城墙的。所以,孤敢断定,这数千蛮骑,不过是柔然王庭的疑兵而已。”
说到此处,萧长陵凌冽的双目之中,遽然划过一抹嘶风的剑光,于悄无声息之间,瞟向了一处与晋阳相隔千里之远的天险关隘——“松亭关”。
“不妨设想一下,如若我们将汾城主力全部调到晋阳,结果会怎样?那岂不是正中柔然人的下怀!届时,我们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晋阳以北,全力截杀那支游骑。如果我是柔然可汗,众人视线被吸引之时,便是大举东进的最好时机;趁着冀州空虚,松亭关的五万怯薛军,突然长驱直入,兵锋直插这里……”
唰!
伴随着一声激荡的龙吟,萧长陵放下靖北刀,旋即抖腕微振,陡然从腰畔黑沉沉的剑鞘里,拔出“承影”。
却见,秦王殿下的精铁长剑,直抵在宽大沙盘的正中央;雪亮森森的剑尖,顺着沙盘上洁白的细沙,缓缓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剑锋所指,落在了一个标注着“燕京”二字地名的上方。
“燕京!”
这便是靖北之主的气概,那齐天的壮志,如炬的慧眼,深邃似大海的胸怀,以及那荣辱不惊的容颜,此时此刻,皆如一层万年不化的寒霜,覆在了他清傲的脸庞之上,也凝聚在了这位虽不满二十岁,却早已叱咤风云,令天下为之失色的秦王身上,直至深入骨髓。
余音落毕,萧长陵肃然回首,冷峻地一眼扫过帅帐,白衣统帅滚烫而又火辣辣的目光,顷刻间,扑向满厅大将。而后,萧长陵复又转过身去,但并未收剑入鞘,而是单手拄着长剑,承影的剑刃,轻轻地插在地板之上;他逆着身后诸将,面朝写放山川,眉锋如刀,眸中隐隐蕴藏着凝然的杀气,整个人英挺屹立不动,鼻端仅是冷哼一声,便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既能洗劫晋阳,又能直攻燕京,一箭双雕,哼,这个算盘,打得倒是蛮精明的嘛。”
萧长陵再度侧目,扫视了大帐诸将一圈。
“你们不相信吗?!”
骤然之间,聚将大厅一片沉寂,半晌无人应答。
“大王所言极是!”
须臾沉闷过后,一个浑厚激越的声音,破空而出。
顿时,偌大的中军幕府,大片明亮的目光,齐刷刷地聚来,尽数汇集到了一位英风勃发的年青大将脸上。
在靖北群将凌厉眼光的一致注视下,一身玄甲的左将军苏翊,横空而出;但见,这位靖北军中的第一名将,此刻阔步上前,执起那根六尺长的竹竿,指向松亭关与燕京之间的狭长地带,赳赳高声道。
“兄弟们,你们看这儿,松亭关与燕京,相距不过三百里,中间只隔着一条鹰娑川,两山夹一谷,极易骑兵驰突;倘若,冀北的那五万怯薛军,一旦突破了松亭关,从鹰娑川到燕京,这一路一马平川,根本无险可守,柔然铁骑一日一夜,便可攻至燕京城下,如果真到了那时,燕京危矣,冀州亦危!”
苏翊清彻的话音落点,萧长陵依旧寒漠不语,脸上冷森森的神色,不惊不恼,永远静得如一泓清泉,显得阴晴不定;倒是满堂手拄靖北刀的大将们,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凝重与沉默,而是一个个板着脸孔,显现出前所未有的亢奋。
忽然,迟迟没有发声的右副将军元英,昂然踏前一步。
“大王,燕京大营仅三千将士,况且,南宫将军的两万边骑,此刻正屯于巨鹿,无法抽身,远水解不了近渴,敌众我寡,我们当如何退敌啊?”
“大王,依末将愚见,眼下当务之急,应急调冀北边骑星夜北上,驰援燕京,再令燕京大营的三千精兵,伏于鹰娑川的群山之中,以逸待劳,伺机而动;同时,大王还需传令冀州都督府,命六镇守军火速回师,向燕京靠拢。如此,三路夹攻,必能灭柔然大军于松亭关外!”胡锟一挥六尺长竿,从容地补充说道。
“大王,佐玉所言甚是,若能及时整合外围兵力,奇兵反袭,或许可以一口吃掉这五万怯薛军,解燕京之围。”苏翊微皱了下眉头,随即沉声开口,旗帜鲜明地支持胡锟。
“末将附议!”
“末将附议!”
刹那间,宽敞的中军帅帐内,一片奋然高呼,皆是来自靖北众将轰鸣如雷霆般的请战之声;举厅诸将,尽皆年青雄壮之辈,甚至有些人的年纪与秦王殿下不相上下,俱是热血男儿,心底积压的豪情,早已沸腾多时。
“不!”
正当将军们一声声的附和高呼,几乎快要震破帅帐幕府的砖石地板之时,倏忽间,一声沉肃威严的铿然雄音,如两军对垒时的隆隆战鼓,响彻幕府上空,传遍营帐内外,余声久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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