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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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条冰河碎裂不堪。</p>

寒风拂面，萧长陵傲然策马，身形如槊。一代枭雄俯瞰滹沱两岸，北国风光尽收眼底，独有一袭白衣卷起。</p>

“大王威武！”</p>

号角声呜咽高亢，游龙鼓直撞人心，靖北兵将齐声呐喊，声震四野。</p>

萧长陵见状，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目光冰冷地环顾诸军，于马背之上微微抬手示意，城下数万将士立时肃穆，无一不静静地凝视着他们的王，——那一袭白衣！</p>

“靖北威武——”萧长陵的声音，威严沉厚，一句句远远传来。</p>

“嚯！”</p>

“嚯！”</p>

“嚯！”</p>

数万靖北健儿，齐齐高举枪戟，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声声响彻塞外，令人心旌涤荡，耳际嗡嗡作响。</p>

马蹄哒哒，一袭白衣的萧长陵，从数百“铁浮屠”的黑甲骑士丛中，策马而出，于苏胡二将面前扬鞭立马，平视靖北双璧。两人缓缓跪下。</p>

“末将恭迎大王。”</p>

萧长陵淡然一笑。</p>

“诸位免礼。”</p>

“谢大王。”二将起身肃立。</p>

这一刻，萧长陵双目如炬，身上那件绣着蟠龙腾云图案的玄色大氅，在风中啪啪飞舞；靖北之王俊秀的身姿，骄傲地高踞飒露紫上，而他那挺拔且又坚毅的背影，此刻则如山岳矗立，嵌入所有将士的心头，挥之不去。</p>

“孤入京述职，迄今五月有余，不想今日在我靖北王城之下，竟又能见到列位弟兄，将士们辛苦了。”萧长陵风度澹雅，唇下浮起一抹微笑，愈加显得容色冷峻，也愈加显得神采奕奕。</p>

“末将与佐玉适才还担心，大王若日落前不能抵，城门关闭再开，便要大费周章。如今看到大王平安归来，我等也就安心了。”苏翊全副束甲，按剑立于马前。</p>

说罢，苏翊上前，接过萧长陵手中的马鞭，亲自执起辔头，缓步进入城堙门内；自打加入靖北军以来，这位自幼出身将门，胸怀大志，墨经从戎的一代名将，早已封候拜将多年，不说势力绝伦，亦可谓军威显赫，然而，像这样执鞭坠镫的杂役，在他做来，毫无违和之感。</p>

“轰——”</p>

待王驾俱入，随着一声轰鸣之声，晋阳城前的巨大吊桥和厚重城门，旋即在身后轧轧闭合。</p>

塞外，四野八荒，一座四方孤城，落寞地耸立于风沙之中。</p>

……</p>

晋阳，秦王宫。</p>

夜已经很深了，一弯弦月已渐上雁荡山头。</p>

从凌云拔起的宁清阁往下俯视，王城如仰卧的巨人，在夜色笼罩中沉沉睡去，而在不远方的街巷深处，则隐隐约约透出些许微弱的灯光，为这黑夜增添了少许光亮；夜风瑟瑟，一身白衣的年青藩王，孤独地站在阁上俯瞰，冷风扯着他玄色如墨的狐裘长披缓慢飘动。</p>

宁清阁上，萧长陵凭栏远眺，目光之中平静无波，脸上也挂起了一抹冰霜之色，任由夜风拂过他的面庞，吹起他鬓边垂下的乌发……</p>

入城之后，随行扈从的三千铁浮屠，奉命依序归营；这一日，大周帝国的当朝大司马、大将军、太尉、上柱国、天下兵马大元帅、都督中外诸军事、北境行台大元帅、天柱上将，——秦王萧长陵，遂在重返晋阳的当天正午，于西郊行祃祭阅兵之礼，大飨士卒。</p>

祭礼落毕，萧长陵便在王宫宫城置酒设宴，宴请靖北文武，与麾下谋臣战将燕饮至中夜，方才散去。</p>

时下，夜色正浓，夜风夹着凉意，轻轻吹向王宫城头。</p>

萧长陵的身侧，空无一人，在月色的覆盖之下，映衬出一代枭雄茕茕孑立的身影，若隐若现。</p>

寒夜寂静，更显孤寂。</p>

朗月疏星之下，萧长陵负手站在宁清阁上，白衣无尘，衣袂当风；他静静地俯览夜色中的晋阳王城，俯览这片夜色中的浩荡江山，惆怅浮上心头。这片江山是他的，这片土地上的子民、城市和军队也是他的，可他……为什么会感到孤独，而且，还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p>

在这种无限孤独的驱使下，萧长陵怅然昂首，仰望月夜，果见西北天空之中，一颗雪亮白星，形如弯钩，于河汉交接分外醒目，几有夺月并立之势。</p>

星辰入眼，可是萧长陵的脸上，未见丝毫动容，反而愈发幽邃，愈发深不可测；夜风之中的靖北之王，仍是一袭白衣胜雪，少年意态半分未减，身姿俊秀，眉宇英挺，竟与当年别无二致。</p>

萧长陵沉凝不语。</p>

今夜的星空，恍若十年前的浣花溪。萧长陵依稀记得，十年以前，也就是在这样一个月明星稀的寂静夏夜，他与婉儿，执手相偕，惬意地漫步于浣花溪畔，于崇丽阁中，静看满天繁星，仰观星月云间，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p>

浣花溪畔，崇丽阁上，他与她，情定三生，白首不移。</p>

十载风云，岁月，沧海桑田。</p>

曾几何时，他与她，青梅竹马，两心相知，本以为彼此可以厮守终生，可到头来……却只能天各一方，咫尺天涯，相爱不能相守。</p>

俯仰天地日月，叹世事多艰险，喜哀往来皆伤心肝，伏枕久不能眠。</p>

忆及此处，萧长陵深沉的目光，寂然地凝视天幕，仿佛满怀期盼着夜幕开启，鹊桥横际，走出他心中思兹念兹的那个人，口中喃喃说道。</p>

“但愿，还能见一面。”</p>

可他终究要失望了，如今的他们，一个是秦王殿下，一个是贵妃娘娘，一个是皇帝的弟弟，一个是皇帝的爱妃，即使再深的情意，也难以逾越那道挡在他们身前的鸿沟，或许终其一生，他们，也只能像现在这样遥遥地望着彼此。</p>

须臾，萧长陵泪光闪烁，取出那枚青玉坠剑穗，紧紧地攥在掌心；只是短促的一瞬息，这位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流过眼泪的枭雄，这个被庙堂公卿与朝野上下骂作“人屠”的男子，此刻终于泪如雨下，卸去冷峻的盔甲，摘下铁血的面具，没有任何保留地展露出内心深处最为脆弱的一面：孤寂，落寞，无助。</p>

“婉儿，如果你我此生注定无法在一起，那么我……就用我自己的方式，护你一世周全。从今以后，我会倾尽一生，为你而战。”</p>

……</p>

与此同时，深夜的上京皇宫，也是一片清寂。</p>

承乾宫内，烛光黯淡。</p>

已是夤夜，谢婉心仍未入寝，而是披着一件月白色披风，郁郁地倚在窗前，面如止水，一言不发；明玉见状，轻轻走近柔声劝慰。</p>

“娘娘，已经三更了，陛下今晚应该不会来了，还是早些歇息吧。”</p>

谢婉心依旧无动于衷，那张隽丽娇美的容颜之上，尽是清冷雪色。</p>

黑夜深沉，月光投下氤氲的银辉，大地仿佛被一层薄纱笼罩。</p>